第23章
一看到尹小满提着鱼篓子回来，大宝和二妞就知道娘要做好吃的了，顿时全都围了过来。
跟的时间久了，俩孩子现在也懂了很多。
在尹小满报出酱爆杂鱼的菜名之后，大宝想也没想的就锤了捶自己的小胸脯，自告奋勇的要去崔姨家借葱姜蒜。
虽然路上就已经和崔燕说好了，可看大宝这么热情，尹小满也没有拦着。
许是因为家庭生活安定了，孩子心里没有那么怕了，也可能是因为每天她都会刻意的去专门找话和大宝唠唠，这孩子明显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即使说长的句子还是会有点吃力，却乐意主动与人交流了。这当然是好事，尹小满自然会愿意给他创造机会。
看哥哥要去崔姨家，二妞也要去凑热闹。
放俩孩子出门，尹小满就从厨房拿了一个盆，坐在之前俩人坐的位置上开始收拾鱼。
杂鱼做出来好吃，收拾起来却是非常麻烦。兄妹俩举着葱蒜回来的时候，尹小满收拾了连一半都没到。
大宝看了一眼，指示妹妹留下来帮忙剥葱蒜，又体贴地提出要去食堂买馒头。
尹小满没有想到大宝居然知道食堂在哪儿，不由得有点惊讶。
毕竟到现在为止，她还没闹明白在什么地方呢。
“以前爸爸带我去过。”大宝轻声说道。
尹小满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宝嘴里的爸爸并不是沈青耘，而应该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想伸手揉揉孩子的脑袋，可看了看那一手的脏，就朝屋子里努了努嘴：“钱在娘外衣口袋里，用多少你自己去拿。”
大宝吃了一惊，嘴巴张得老大。
显然没有想到，娘居然这么信任自己。
尹小满瞬间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
“想什么呢？你是我儿子，我还怕你骗我不成？赶紧的，捡好的买。”
大宝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亲爸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家里的事儿也都记得。
可翻遍所有记忆，但凡让他觉得有点开心的，全都是与亲爸有关。
爸爸带他来部队吃饭，爸爸带他去海边赶海，爸爸指着远处的小岛对他说，他就在那上面，如果想他了，可以隔着海看看……
而自己的那个妈，则将他和妹妹当做累赘，甚至是眼中钉。
别说让他摸钱，家里的吃食都是会被她锁进柜子里，如果她不给，自己和妹妹就只能饿着。
看着尹小满，大宝觉得自己脑子里关于亲妈的记忆正在慢慢淡去，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他的妈妈，是他和妹妹的亲人。
“嗯！”
大宝答应了一声，蹬蹬蹬的就跑向了里屋，摸出了两毛钱，拿了一个簸箩就往外面跑。
他觉得娘吩咐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办到最好！
收拾好鱼，放入炼好的猪油，葱姜蒜爆锅，再加点从小仓库里拿来的豆酱爆香，倒入杂鱼，煎酥，放一点点黄酒，然后小火让鱼慢慢炖……
虽然二妞现在不过三多岁，可是因为陪在身边的时间长了，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小帮手。
剥葱剥蒜这些就不用说了，烧火也是熟练的很。
仅仅凭尹小满随口吩咐的几个字，就能把火候掌握的很好，让她着实轻省很多。
花蛤原本是李叔准备留下自己吃的，所以早早的就放在了盆子里吐沙。
用他的话说，拿回来直接煮就行。
可尹小满是个讲究的，对待吃食更是精细。
所以刚才处理杂鱼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花蛤重新养在了清水里。
为了让它们沙子吐得更干净，还专门在水里放了一点点油和盐。
这会儿，完全已经可以直接拿来烧了。
葱切段，姜切片，蒜用刀背拍碎，热锅凉油，待油微微冒泡时倒入爆香然后倒入花蛤……
放入盐，黄酒，一点点糖调味，随着锅里的酱汁变多，花蛤全都半张开口的时候，那海鲜特有的香气伴着热腾腾的白雾顺着厨房的窗户慢慢飘了出去。
此刻，沈青耘和祁峰刚刚走到院门口，那香味让原本正在激烈讨论着演习时注意事项的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俩人一起深吸了口气，浓郁的香味顿时让他俩连之前讨论到哪儿都有点记不得了。
“弟妹这是做的啥，这么香？”
祁峰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这才惊诧的问道。
沈青耘同样深吸一口气，然后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祁峰一脸垂涎的往院子里探了探头：“要不，咱进去看看？”
沈青耘默了默，然后用手指了指隔壁院子的厨房：“不用了，我自己去看就行。嫂子肯定已经把饭做好了，你早点回去吃饭，有啥事咱明天去营部再说。”
祁峰一噎。
“那个，没事儿，我啥时候回去你嫂子都会给我留饭。不是，说起来这弟妹也来两天了，我这个做哥的还没和她见过面，我得去打个招呼。”
他越说越顺口，说着就主动去推院门。
不愧是做教导员的，嘴馋都能说得这么义正辞严。
沈青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可想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闻到隔壁有香味，恨不得跑得祁峰还快……
所以，尽管多有不愿，这种时候也真没脸拦。
更何况，做饭的是自己媳妇啊！一想到自己媳妇做的饭能把人馋成这样，沈青耘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个心理，不情愿中竟然还带出了一丝沾沾自喜。
“走吧。”
他故作不愿的推开院门，正准备和祁峰一起进去的时候，没想到却和恰好从厨房出来的崔燕撞了个正着。
崔燕手里端着一个大碗，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端着多金贵的东西呢。
这一看就是被尹小满叫来端菜回家的。
“弟妹做的这是什么好吃的？”
没等崔燕抬头，祁峰的脑袋已经凑了过去。虽然没看明白碗里面装的啥，可那溢出来的香味儿，和厨房里的一模一样。
“诶，你咋过来了？”
崔燕没有回答先朝祁峰瞪起了眼睛：“怎么着，闻着味儿过来蹭饭的？”
说着，她气得愣是腾出了一只手在祁峰的胳膊上使劲儿拧了一把：“我是缺着你吃了还是缺了你喝了，看你这点出息！赶紧的，跟我回家。”
“哎，不是……”
即便是和沈青耘熟，可当着他面被自己媳妇这么拧，祁峰还是会觉得有点没面子。
他硬着头皮解释：“你看你这人，怎么都不让人说话！我这不是，小尹来两天了，我也没来打个招呼。”
“打招呼赶吃饭时间来打？”崔燕一点要给他留面子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怼了回去。
说完又转头斜了一眼旁边憋笑不已的沈青耘。
“还好意思笑？！媳妇那么大老远来，不说让人歇歇。操持着你们一家子的吃喝你不说帮忙，还往家里带吃白饭的！也就是小满脾气好，要我，早大笤帚疙瘩给你们打出去了！”
莫名被迁怒，沈青耘也不恼。
和崔燕接触多了，他早就知道嫂子这人就是一典型京城大妞的性格。为人爽朗热情，没有坏心眼。
可真怼起人来，那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他连忙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对，嫂子说的都对。那你赶紧把这吃白饭的给带走，我也进去给媳妇帮帮忙。”
看搭档这么快就“叛变”，祁峰气得一脚就要踹过来，却被崔燕对着后背就是一巴掌！
然后她才又转过头来对沈青耘说：“赶紧进去吧，小满饭菜都做好了。啧啧，以前都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可得对小满好点，这媳妇儿啊，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被嫂子这么一说，沈青耘的心里更熨帖了，只觉得连腰杆子都硬了许多。
这一刻，他忽然特别特别想马上见到自己的小满。
沈青耘快走两步，伸手就要去掀厨房的门帘。
然后就听到已经走出老远了的崔燕小声的嘀咕声：“你看看人家小满，也不知道这手是咋长的？就些个没人要的杂鱼，愣是做得闻着就有滋味……”
杂鱼？
沈青耘掀门帘的手一顿，心里忽然就有点不舒服起来。
嫂子说的杂鱼他知道，刺多没肉收拾起来还麻烦，别说食堂了，就算是周围的渔民，不是那穷得实在吃不饱饭的人家，也没人愿意吃那东西。
媳妇，这是在给自己省钱吗？是因为怕他工资不够花，刻意节俭吗？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沈青耘的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之前的那些高兴似乎一下子不翼而飞。
他觉得待会儿一定得和小满好好谈谈，他有能力养活他们，即使暂时做不到让她如以前在娘家一样，生活的那么精致，但吃好穿暖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青耘脑子里琢磨着事儿，在门口站的时间就有点长，以至于进屋后连一向话不多的尹小满都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青耘摇了摇头。
怕她多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门口碰到嫂子，多说了两句话，她一直在夸你做的饭好吃。”
尹小满抿嘴一笑，拿过面前的碗给他盛了足足大半碗递过去：“尝尝。”
虽然媳妇的话依然不多，可是沈青耘明显感觉到当自己说她做饭好吃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于是之前想说让她以后别买这种杂鱼，别折腾的话就全卡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小杂鱼的刺确实太多了，崔燕他们说的一点没错，这真不是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
别说小孩儿了，就算大人，除了那种老饕，真的爱吃爱到极致的人，也没有不嫌它麻烦的。
可这在尹小满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只要舍得放油，煎的时候多煎一会儿，一直煎出焦香气，把鱼全都煎得酥酥的，然后再加水慢火小炖，鱼刺就很容易被炖软，达到酥香入骨，入口即化的程度。
所以，即便是一盆除了骨头全是刺，基本不见什么肉的小鱼，两个孩子吃起来也毫无负担。分给他们的大半碗鱼一小会儿就差不多全吃光了。
不仅孩子，沈青耘也吃得两眼放光！
他觉得自己以前可能对这个杂鱼有点什么误会。并不是人家不好吃，完全是因为没人会做！
碰到对的人，这玩意儿也能化腐朽为珍馐！
他同孩子们一样，埋头苦吃，愣是不歇嘴的一口气连着吃了大半碗鱼，两个馒头！
至于什么要和媳妇谈谈以后不买这东西的话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唯一记住的一点就是，待会儿就去把后院的地给翻出来，不能让小满再为了没菜而作难。
两个馒头下肚，他觉得自己的胃终于不再那么空落落了，也有精力关心别人了，这才发现，桌子上的主食几乎没怎么动。
看媳妇在埋头吃菜，沈青耘没有吱声，而是拿起一个杂粮馒头一掰两半，分别放在了俩小家伙的跟前。
“别光吃菜，也吃点馒头。”
大宝脸上的表情明显纠结了一下，却还是拿起来放在嘴里慢慢的啃着。
而二妞则立刻不干了。
她年龄小，以前的记忆原本就不深刻。跟着尹小满时间长了，早已经把她当成了亲娘。
此刻看到爹一副必须把馒头吃了的表情，二妞瘪了瘪嘴，转头看向尹小满，巴巴的喊了一声：“娘。”
那声音又软又糯，听得尹小满的心控制不住就软了下来。
这馒头是大宝去食堂打的。
尽管去之前尹小满专门交待要买好的，可食堂只有这一种，大宝就打了回来。
因为平日里，她也会做杂粮馒头给他们吃，所以看到这个俩孩子也没在意。可一口吃下去，就发现原来有这么大的不同！
娘做的杂粮馒头软软的，香香的，咬一口，不用嚼顺着嗓子就能滑下去，让人吃了还想吃。
可食堂打回来的，不香不糯还剌嗓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这样的馒头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好东西了，甚至都可能还吃不到，可现在……
二妞眨巴了眨巴眼睛，又冲着尹小满叫了一声：“娘！”
声音里已经明显带出了几分委屈。
尹小满有点头疼。
刚才忙，她是真的忘了外面的吃食和她做的会有本质区别了。
虽然都是杂粮馒头，她做的时候会把玉米糁用小磨磨得细细的，然后掺上麦粉和豆粉，最后倒上牛乳一起和面。偶尔里面还会加入一点糖。
那样做出来的馒头，外表和别人家的差不多，可味道肯定是不一样的。
以前因为分家单过，大宝和二妞嘴巴又是紧的，根本不可能在外面胡乱说什么。
尹小满自然怎么好吃，营养怎么来，完全没有想过要去避人的事。
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俩小家伙的嘴给养叼了。
可现在，当着男人的面，她自然不能说：“不好吃就别吃了，回头娘再给你们重新做。”
尹小满默默拿起二妞跟前的馒头，一点一点掰成小块儿重新放进她的碗里。
一大海碗鱼，除了给了崔燕一部分外，其他的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没办法，她只得舀了几勺花蛤里的酱汁拌了拌，然后才递回给二妞。
“吃了。”
娘既然已经发了话，二妞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用汤汁拌好的馒头，乖巧的夹了一块儿放进了嘴里。
虽然杂面馒头依然很粗糙，可用汤汁泡软了之后，总算是好吃多了。
沈青耘可算是亲眼见识了尹小满是怎么宠孩子的了，一时间无语的很。
当初丈人一家就是这么把媳妇给娇养长大的吧？
他有心想念叨几句，跟媳妇说这么宠着孩子不合适，会把他们给养废的。
这么好的杂面馒头，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俩小东西居然敢嫌弃？！
那以后但凡遇到点苦，他们可要咋办？
但话到嘴边滚了滚，沈青耘又很识时务的给咽了回去。
本能告诉他，这话一说出来，媳妇对他可能就更嫌弃了。
儿子闺女都是他带回来的，人家给好好养着，自己还挑东挑西，这是男人干的事？这不是找不痛快，找着讨人嫌吗？！
道理沈青耘都明白，可当“被嫌弃”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甘的。
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想到这儿，沈青耘就更郁闷了。
这顿饭，吃的锅干盆净，全体都吃撑了。
饭后，沈青耘去祁峰家借了锄头，铁锨，带着大宝去后院翻地去了。
二妞是个爱凑热闹的，这种情况又怎么会少的了她？
于是，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尹小满一个人。
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就见后院里沈青耘拿着铁锹在前面翻土，大宝和二妞一人拿了一块小石头，跟在后面将翻出来的土敲碎。
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进来。
尹小满走到另外一个卧室，从她给大宝做的书包里翻出了一盒彩色铅笔。
那铅笔是之前宁工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他们没注意塞到大宝书包里的。
待他们发现那人早就走了。
尹小满不是个矫情的人，她不会在明知道这是人家送给二妞的礼物后还死活不让孩子用。在她看来，礼物这东西有来有往就行了，等有机会再回一份也就是了。
所以，现在这盒彩色铅笔是俩孩子共同拥有的。
从里面随手挑了一只天蓝色的，又拿了一张纸，尹小满坐下来写了几行字。
将东西放回原位，她拿着写好的字条回了自己的卧室。
趁着这会儿没人有功夫注意她，尹小满快速的回了她在宫里的房间，从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块儿碎银子放在了身上。
从听了两个宫女说的那番话之后，尹小满就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她想试着和立春联系上，好把银子给她，可是又不想让自己的行迹被别人发现。
尹小满拿过银子，正准备在心里默念小仓库，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那些人如果真的要做法，肯定会选择仓库那个地方，自己这么贸然过去，会不会和那些人撞个正着？
想到这儿，尹小满踌躇了。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唉，还是想去御膳房啊！”
然后，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尹小满睁开眼睛后，居然发现自己就站在心心念念好久了的御膳房灶台边！
御膳房里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她见了十多年的样子。
估计空间内的时间流逝和外面差不多。
此时御膳房应该也是刚刚忙活完主子的晚饭，偌大的房间内那熟悉的温暖而掺杂着饭香的蒸汽还没有散去，没来及清洗的蒸笼还泡在木盆里。
一切都显示出还没有到收工的时候，可里里外外却空无一人。
不应该啊？
或许是多年的积习，看到这种情况尹小满不由得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就往御膳房的门外走，想去看看这些人到底都跑去干什么了？
直到砰的一下撞在了一个屏障上，才让她停下了脚步。
揉了揉被撞的有点疼的额头，尹小满发现自己面前竖着一个全透明的隔板。而隔板的另外一边，此刻立春正带着今天当值的所有宫女，内侍在听主管魏公公训话。
隔得远尹小满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从他们那一个个绷得紧紧的脸上，她还是能感觉到这是在挨骂。
这一刻尹小满有刹那的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好一会儿，她才不由得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多看，转身去了最角落处专门为管事姑姑隔出的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是御膳房用来放账簿，金贵物料的地方，也是管事姑姑和主厨们商量给宫里各位主子们列菜单的地方。
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是能随意让人看见的，所以平时门是上着锁的。
除了管事姑姑其他任何人都没有钥匙。
好在，如今的她也并不需要钥匙。
尹小满进入房间，将之前写的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摊开的账册中间，又将带来的碎银子放在了账册下面。
然后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安静的等待着。
她知道，待会儿立春肯定要过来。
果然，尹小满并没有等多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除了立春，还跟进来了好几个在御膳房有头有脸的管事。
一进门，其中一个管事就一脸沮丧的开了口：“立春姑姑，魏公公不让咱摆香案咱就不摆了？那要是黄大仙还来那可怎么办？虽然大仙拿走的东西不值什么，就算是再多我也填补的上，可问题是，咱也不知道大仙每次会拿什么啊！前些天我刚拿回来的笋干被她拿走了，结果偏大太子就要吃笋干炒肉……”
这管事的声音尹小满听得出来，正是小仓库的主管。
说起来这人还是她提拔的，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
虽然他话没有说完，可尹小满也能听出来，应该是大太子要吃笋干炒肉，厨师催得紧，结果小仓库找不到。
这管事又是个脑子不灵了，一急之下直接将丢东西的事儿给报了上去，这事儿才捅开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一阵头疼。
御膳房要供应着整个皇宫里的饭菜，临时有些食材没备齐这是常有的事儿。如果管事只是将这事偷偷的告诉立春，立春肯定不会将事情声张开来，至少不会闹到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都跟着被罚的程度。
这不是尹小满在推卸责任，只是做了这么些年的掌事姑姑，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看到有人能把事儿处理成这样，总控制不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好在立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大度。
她静静听完属下没的唠叨，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在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才伸手做出了一个制止的姿势：“行了，仓库的事我会去和魏公公说，你们别想太多。都回去做事吧。”
“那香案的事？”
“先不提了。”
听她这么说，那些管事们尽管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放心，可终究并没有人再反驳什么，而是默默的离开了。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躲在角落里的尹小满明显看到立春的肩膀塌了下来。
她忍不住一阵心疼。
宫里对烛火这些东西一向管得严。昨天在听到小宫女们议论他们要摆香案的时候，尹小满就想到了，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触了贵人们的忌讳。
她有心提醒，却又没法说。
现在看来，这是魏公公听说了，特意来提醒他们的。
这是魏公公的好心，这些人看上去应该是挨了骂，却也因此总算是躲过了一场祸事。
只可惜立春还是年龄小，经历的少，根本没有看出魏公公的这番善意。
她还在这儿胡思乱想，那边立春已经看到了她放在账本上的那张纸，顿时吓得咣当一下跌坐在了凳子上，脸色惨白。
那张纸上尹小满写的很简单，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米粮都为我所拿，现将银钱补上，休要再查。多余银两，帮我购入糙米一袋，山菜半包，盐，糖，黄酒各一小罐，放入此房柜内即可，我自会来取。”
在纸的最下方，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云。
写这个字条之前，尹小满是仔细想过了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立春解释这些事，那就索性不解释。
随他们去想。
有时候很多事正是因为想不通，才会更忌惮，也会更听从命令。
尹小满知道立春的为人，并不是个一惊一乍的性子，相反她谨慎的很。
这么个字条，即便拿出去给人看都没人信，她自然不会去声张。
而在发现自此后小仓库不再丢东西了，她慢慢的也就会相信条子上写的东西了。
至于后面的那些要求，尹小满自然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
万一呢？万一立春真的照做了呢？
那她以后想要弄到些什么食材不仅过了明处，甚至连跑腿的都有了。
看立春跟傻了一样呆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尹小满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这个大徒弟实在是没有胆子。
然后她也懒得再看了，就重新回了家。
刚刚打开卧室门，那爷仨就说笑着从后院走了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脏猴子一般。
“娘，娘，我们把后院的地全翻了！”
看到她出来，二妞立刻像个小炮弹般的朝着她就直扑过来。
尹小满吓得连忙往旁边错了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看你这一身的土！”
说完，嫌弃的朝旁边摆了摆手：“都站着别动，先洗了再说。”
看她转身进了厨房，沈青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挽起的裤脚，还有被沾染上了黄泥的胶皮鞋。
他这副样子看在旁边大宝的眼里，就被误以为爹这是对娘的态度不满。
连忙解释：“娘不嫌，娘爱干净，娘香……”
他越想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楚，说到最后，小脸都急得涨红了起来。
听到他说“娘香”，沈青耘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回忆起了那天他站在汽车门边朝尹小满伸出手时的情景。
那是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时候，影影绰绰的，也确实闻到了从媳妇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儿。
那时候心里压着事儿倒是没觉得，可现在……沈青耘忽然就觉得自己耳朵根子一阵燥热，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红了。
他有点恼羞成怒的一把掐住大宝的腋下，将他提溜了起来。
粗着嗓子说：“知道你娘爱干净还把自己搞得这么脏？赶紧去洗洗！”
边说边大步的朝压水井的方向走去。
跟他们说完话尹小满就进了厨房。
虽然这边天暖和不用烧炕，可她还是保留了晚点熄火，温一大锅热水的习惯。
一来防着晚上有人口渴，再来也是为了洗漱。
她用陶盆舀了一大盆热水，端出来准备给小家伙们兑水洗手，结果刚一出门就听到大宝在哇哇的叫，旁边还有二妞幸灾乐祸的嬉笑声。
她吃惊的抬起了头，结果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气得火冒三丈！
就见在不远处的压水井边，沈青耘手里拿着一个盆，正按住大宝，逼着他蹲在地上往他的头上倒凉水。
虽然海城这边的温度高，可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冬天！
就这么一盆子冷水倒下去，孩子怎么可能不被冻得吱哇乱叫？
尹小满只觉得一股子火气从心底直窜上来，气得她简直丧失了理智！
她想也没想的将热水盆往地上一搁，大步冲过去举起拳头对着沈青耘背上就是一顿猛砸！
“你疯了？你是想冻死他？这要是受凉病了，你是想要他的命？！”
她越说越气，不由得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冬天赶海在冷水里踩，然后冻病了的事。
那时候家里穷，根本买不起药，奶奶除了用冷水给她敷脸就只能抱着她哭。她真的是靠运气好熬过来的，但凡身体再弱一点，可能当时就死了。
而那才只是踩了踩冷水，现在这个混人，却是拿冷水往孩子的头上浇！
尹小满越想越气，气到最后浑身都抖了起来，说话更是带出了哭腔。
沈青耘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过是听说媳妇爱干净，讲究，怕她嫌弃才想着得先给这俩小东西洗洗。大宝的脑袋上不知道怎么弄的全是土粒子，他就想顺便给小崽子洗个头。
这头还没洗完呢，媳妇就跟个小火车头似的朝着他直冲而来，然后对着他就是一通的打。
他瞬间就被打蒙了。
“不是……我骨头硬，你别硌疼了手。”
沈青耘连忙将盆丢到一边，也顾不得去看头上还带着肥皂沫的大宝，伸手握住了尹小满的拳头。
他不怕打，自己皮糙肉厚的，这小拳头砸在身上，和挠痒痒也差不多。但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媳妇的情绪不对劲儿，这咋还哭上了呢？
看他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尹小满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这会儿一点想和他解释说明的心情都没有——
大宝还顶着一头的肥皂沫子站在旁边呢！
“你放开我！”她挣了挣。
可偏偏一握住她的手之后，沈青耘忽然发现她居然浑身都在抖，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
想也没想的就将她揽进怀里，伸手在她的背上安抚的拍了拍：“怎么了这是？真气着了？别气别气，有啥话好好……嘶！”
尹小满挣了好几下，不但没有挣脱开，反倒是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又羞又急，无意中目光又落到了被流下来的肥皂沫子辣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惊诧的看着他们，连抹都不知道抹一把的大宝身上，顿时更加的恼羞成怒。
男人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她怎么也推不动。
尹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居然想也没想的踮脚，朝着沈青耘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处狠狠的咬了一口！
然后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把甩开了他，转身拉过大宝就走！
一直到尹小满带着俩孩子回了厨房，还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沈青耘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着那还带着一点湿—痕的地方，思想怎么也无法回笼。
他这是……被媳妇……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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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的时间久了，俩孩子现在也懂了很多。
在尹小满报出酱爆杂鱼的菜名之后，大宝想也没想的就锤了捶自己的小胸脯，自告奋勇的要去崔姨家借葱姜蒜。
虽然路上就已经和崔燕说好了，可看大宝这么热情，尹小满也没有拦着。
许是因为家庭生活安定了，孩子心里没有那么怕了，也可能是因为每天她都会刻意的去专门找话和大宝唠唠，这孩子明显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即使说长的句子还是会有点吃力，却乐意主动与人交流了。这当然是好事，尹小满自然会愿意给他创造机会。
看哥哥要去崔姨家，二妞也要去凑热闹。
放俩孩子出门，尹小满就从厨房拿了一个盆，坐在之前俩人坐的位置上开始收拾鱼。
杂鱼做出来好吃，收拾起来却是非常麻烦。兄妹俩举着葱蒜回来的时候，尹小满收拾了连一半都没到。
大宝看了一眼，指示妹妹留下来帮忙剥葱蒜，又体贴地提出要去食堂买馒头。
尹小满没有想到大宝居然知道食堂在哪儿，不由得有点惊讶。
毕竟到现在为止，她还没闹明白在什么地方呢。
“以前爸爸带我去过。”大宝轻声说道。
尹小满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宝嘴里的爸爸并不是沈青耘，而应该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想伸手揉揉孩子的脑袋，可看了看那一手的脏，就朝屋子里努了努嘴：“钱在娘外衣口袋里，用多少你自己去拿。”
大宝吃了一惊，嘴巴张得老大。
显然没有想到，娘居然这么信任自己。
尹小满瞬间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
“想什么呢？你是我儿子，我还怕你骗我不成？赶紧的，捡好的买。”
大宝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亲爸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家里的事儿也都记得。
可翻遍所有记忆，但凡让他觉得有点开心的，全都是与亲爸有关。
爸爸带他来部队吃饭，爸爸带他去海边赶海，爸爸指着远处的小岛对他说，他就在那上面，如果想他了，可以隔着海看看……
而自己的那个妈，则将他和妹妹当做累赘，甚至是眼中钉。
别说让他摸钱，家里的吃食都是会被她锁进柜子里，如果她不给，自己和妹妹就只能饿着。
看着尹小满，大宝觉得自己脑子里关于亲妈的记忆正在慢慢淡去，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他的妈妈，是他和妹妹的亲人。
“嗯！”
大宝答应了一声，蹬蹬蹬的就跑向了里屋，摸出了两毛钱，拿了一个簸箩就往外面跑。
他觉得娘吩咐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办到最好！
收拾好鱼，放入炼好的猪油，葱姜蒜爆锅，再加点从小仓库里拿来的豆酱爆香，倒入杂鱼，煎酥，放一点点黄酒，然后小火让鱼慢慢炖……
虽然二妞现在不过三多岁，可是因为陪在身边的时间长了，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小帮手。
剥葱剥蒜这些就不用说了，烧火也是熟练的很。
仅仅凭尹小满随口吩咐的几个字，就能把火候掌握的很好，让她着实轻省很多。
花蛤原本是李叔准备留下自己吃的，所以早早的就放在了盆子里吐沙。
用他的话说，拿回来直接煮就行。
可尹小满是个讲究的，对待吃食更是精细。
所以刚才处理杂鱼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花蛤重新养在了清水里。
为了让它们沙子吐得更干净，还专门在水里放了一点点油和盐。
这会儿，完全已经可以直接拿来烧了。
葱切段，姜切片，蒜用刀背拍碎，热锅凉油，待油微微冒泡时倒入爆香然后倒入花蛤……
放入盐，黄酒，一点点糖调味，随着锅里的酱汁变多，花蛤全都半张开口的时候，那海鲜特有的香气伴着热腾腾的白雾顺着厨房的窗户慢慢飘了出去。
此刻，沈青耘和祁峰刚刚走到院门口，那香味让原本正在激烈讨论着演习时注意事项的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俩人一起深吸了口气，浓郁的香味顿时让他俩连之前讨论到哪儿都有点记不得了。
“弟妹这是做的啥，这么香？”
祁峰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这才惊诧的问道。
沈青耘同样深吸一口气，然后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祁峰一脸垂涎的往院子里探了探头：“要不，咱进去看看？”
沈青耘默了默，然后用手指了指隔壁院子的厨房：“不用了，我自己去看就行。嫂子肯定已经把饭做好了，你早点回去吃饭，有啥事咱明天去营部再说。”
祁峰一噎。
“那个，没事儿，我啥时候回去你嫂子都会给我留饭。不是，说起来这弟妹也来两天了，我这个做哥的还没和她见过面，我得去打个招呼。”
他越说越顺口，说着就主动去推院门。
不愧是做教导员的，嘴馋都能说得这么义正辞严。
沈青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可想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闻到隔壁有香味，恨不得跑得祁峰还快……
所以，尽管多有不愿，这种时候也真没脸拦。
更何况，做饭的是自己媳妇啊！一想到自己媳妇做的饭能把人馋成这样，沈青耘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个心理，不情愿中竟然还带出了一丝沾沾自喜。
“走吧。”
他故作不愿的推开院门，正准备和祁峰一起进去的时候，没想到却和恰好从厨房出来的崔燕撞了个正着。
崔燕手里端着一个大碗，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端着多金贵的东西呢。
这一看就是被尹小满叫来端菜回家的。
“弟妹做的这是什么好吃的？”
没等崔燕抬头，祁峰的脑袋已经凑了过去。虽然没看明白碗里面装的啥，可那溢出来的香味儿，和厨房里的一模一样。
“诶，你咋过来了？”
崔燕没有回答先朝祁峰瞪起了眼睛：“怎么着，闻着味儿过来蹭饭的？”
说着，她气得愣是腾出了一只手在祁峰的胳膊上使劲儿拧了一把：“我是缺着你吃了还是缺了你喝了，看你这点出息！赶紧的，跟我回家。”
“哎，不是……”
即便是和沈青耘熟，可当着他面被自己媳妇这么拧，祁峰还是会觉得有点没面子。
他硬着头皮解释：“你看你这人，怎么都不让人说话！我这不是，小尹来两天了，我也没来打个招呼。”
“打招呼赶吃饭时间来打？”崔燕一点要给他留面子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怼了回去。
说完又转头斜了一眼旁边憋笑不已的沈青耘。
“还好意思笑？！媳妇那么大老远来，不说让人歇歇。操持着你们一家子的吃喝你不说帮忙，还往家里带吃白饭的！也就是小满脾气好，要我，早大笤帚疙瘩给你们打出去了！”
莫名被迁怒，沈青耘也不恼。
和崔燕接触多了，他早就知道嫂子这人就是一典型京城大妞的性格。为人爽朗热情，没有坏心眼。
可真怼起人来，那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他连忙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对，嫂子说的都对。那你赶紧把这吃白饭的给带走，我也进去给媳妇帮帮忙。”
看搭档这么快就“叛变”，祁峰气得一脚就要踹过来，却被崔燕对着后背就是一巴掌！
然后她才又转过头来对沈青耘说：“赶紧进去吧，小满饭菜都做好了。啧啧，以前都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可得对小满好点，这媳妇儿啊，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被嫂子这么一说，沈青耘的心里更熨帖了，只觉得连腰杆子都硬了许多。
这一刻，他忽然特别特别想马上见到自己的小满。
沈青耘快走两步，伸手就要去掀厨房的门帘。
然后就听到已经走出老远了的崔燕小声的嘀咕声：“你看看人家小满，也不知道这手是咋长的？就些个没人要的杂鱼，愣是做得闻着就有滋味……”
杂鱼？
沈青耘掀门帘的手一顿，心里忽然就有点不舒服起来。
嫂子说的杂鱼他知道，刺多没肉收拾起来还麻烦，别说食堂了，就算是周围的渔民，不是那穷得实在吃不饱饭的人家，也没人愿意吃那东西。
媳妇，这是在给自己省钱吗？是因为怕他工资不够花，刻意节俭吗？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沈青耘的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之前的那些高兴似乎一下子不翼而飞。
他觉得待会儿一定得和小满好好谈谈，他有能力养活他们，即使暂时做不到让她如以前在娘家一样，生活的那么精致，但吃好穿暖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青耘脑子里琢磨着事儿，在门口站的时间就有点长，以至于进屋后连一向话不多的尹小满都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青耘摇了摇头。
怕她多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门口碰到嫂子，多说了两句话，她一直在夸你做的饭好吃。”
尹小满抿嘴一笑，拿过面前的碗给他盛了足足大半碗递过去：“尝尝。”
虽然媳妇的话依然不多，可是沈青耘明显感觉到当自己说她做饭好吃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于是之前想说让她以后别买这种杂鱼，别折腾的话就全卡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小杂鱼的刺确实太多了，崔燕他们说的一点没错，这真不是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
别说小孩儿了，就算大人，除了那种老饕，真的爱吃爱到极致的人，也没有不嫌它麻烦的。
可这在尹小满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只要舍得放油，煎的时候多煎一会儿，一直煎出焦香气，把鱼全都煎得酥酥的，然后再加水慢火小炖，鱼刺就很容易被炖软，达到酥香入骨，入口即化的程度。
所以，即便是一盆除了骨头全是刺，基本不见什么肉的小鱼，两个孩子吃起来也毫无负担。分给他们的大半碗鱼一小会儿就差不多全吃光了。
不仅孩子，沈青耘也吃得两眼放光！
他觉得自己以前可能对这个杂鱼有点什么误会。并不是人家不好吃，完全是因为没人会做！
碰到对的人，这玩意儿也能化腐朽为珍馐！
他同孩子们一样，埋头苦吃，愣是不歇嘴的一口气连着吃了大半碗鱼，两个馒头！
至于什么要和媳妇谈谈以后不买这东西的话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唯一记住的一点就是，待会儿就去把后院的地给翻出来，不能让小满再为了没菜而作难。
两个馒头下肚，他觉得自己的胃终于不再那么空落落了，也有精力关心别人了，这才发现，桌子上的主食几乎没怎么动。
看媳妇在埋头吃菜，沈青耘没有吱声，而是拿起一个杂粮馒头一掰两半，分别放在了俩小家伙的跟前。
“别光吃菜，也吃点馒头。”
大宝脸上的表情明显纠结了一下，却还是拿起来放在嘴里慢慢的啃着。
而二妞则立刻不干了。
她年龄小，以前的记忆原本就不深刻。跟着尹小满时间长了，早已经把她当成了亲娘。
此刻看到爹一副必须把馒头吃了的表情，二妞瘪了瘪嘴，转头看向尹小满，巴巴的喊了一声：“娘。”
那声音又软又糯，听得尹小满的心控制不住就软了下来。
这馒头是大宝去食堂打的。
尽管去之前尹小满专门交待要买好的，可食堂只有这一种，大宝就打了回来。
因为平日里，她也会做杂粮馒头给他们吃，所以看到这个俩孩子也没在意。可一口吃下去，就发现原来有这么大的不同！
娘做的杂粮馒头软软的，香香的，咬一口，不用嚼顺着嗓子就能滑下去，让人吃了还想吃。
可食堂打回来的，不香不糯还剌嗓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这样的馒头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好东西了，甚至都可能还吃不到，可现在……
二妞眨巴了眨巴眼睛，又冲着尹小满叫了一声：“娘！”
声音里已经明显带出了几分委屈。
尹小满有点头疼。
刚才忙，她是真的忘了外面的吃食和她做的会有本质区别了。
虽然都是杂粮馒头，她做的时候会把玉米糁用小磨磨得细细的，然后掺上麦粉和豆粉，最后倒上牛乳一起和面。偶尔里面还会加入一点糖。
那样做出来的馒头，外表和别人家的差不多，可味道肯定是不一样的。
以前因为分家单过，大宝和二妞嘴巴又是紧的，根本不可能在外面胡乱说什么。
尹小满自然怎么好吃，营养怎么来，完全没有想过要去避人的事。
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俩小家伙的嘴给养叼了。
可现在，当着男人的面，她自然不能说：“不好吃就别吃了，回头娘再给你们重新做。”
尹小满默默拿起二妞跟前的馒头，一点一点掰成小块儿重新放进她的碗里。
一大海碗鱼，除了给了崔燕一部分外，其他的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没办法，她只得舀了几勺花蛤里的酱汁拌了拌，然后才递回给二妞。
“吃了。”
娘既然已经发了话，二妞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用汤汁拌好的馒头，乖巧的夹了一块儿放进了嘴里。
虽然杂面馒头依然很粗糙，可用汤汁泡软了之后，总算是好吃多了。
沈青耘可算是亲眼见识了尹小满是怎么宠孩子的了，一时间无语的很。
当初丈人一家就是这么把媳妇给娇养长大的吧？
他有心想念叨几句，跟媳妇说这么宠着孩子不合适，会把他们给养废的。
这么好的杂面馒头，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俩小东西居然敢嫌弃？！
那以后但凡遇到点苦，他们可要咋办？
但话到嘴边滚了滚，沈青耘又很识时务的给咽了回去。
本能告诉他，这话一说出来，媳妇对他可能就更嫌弃了。
儿子闺女都是他带回来的，人家给好好养着，自己还挑东挑西，这是男人干的事？这不是找不痛快，找着讨人嫌吗？！
道理沈青耘都明白，可当“被嫌弃”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甘的。
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想到这儿，沈青耘就更郁闷了。
这顿饭，吃的锅干盆净，全体都吃撑了。
饭后，沈青耘去祁峰家借了锄头，铁锨，带着大宝去后院翻地去了。
二妞是个爱凑热闹的，这种情况又怎么会少的了她？
于是，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尹小满一个人。
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就见后院里沈青耘拿着铁锹在前面翻土，大宝和二妞一人拿了一块小石头，跟在后面将翻出来的土敲碎。
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进来。
尹小满走到另外一个卧室，从她给大宝做的书包里翻出了一盒彩色铅笔。
那铅笔是之前宁工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他们没注意塞到大宝书包里的。
待他们发现那人早就走了。
尹小满不是个矫情的人，她不会在明知道这是人家送给二妞的礼物后还死活不让孩子用。在她看来，礼物这东西有来有往就行了，等有机会再回一份也就是了。
所以，现在这盒彩色铅笔是俩孩子共同拥有的。
从里面随手挑了一只天蓝色的，又拿了一张纸，尹小满坐下来写了几行字。
将东西放回原位，她拿着写好的字条回了自己的卧室。
趁着这会儿没人有功夫注意她，尹小满快速的回了她在宫里的房间，从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块儿碎银子放在了身上。
从听了两个宫女说的那番话之后，尹小满就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她想试着和立春联系上，好把银子给她，可是又不想让自己的行迹被别人发现。
尹小满拿过银子，正准备在心里默念小仓库，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那些人如果真的要做法，肯定会选择仓库那个地方，自己这么贸然过去，会不会和那些人撞个正着？
想到这儿，尹小满踌躇了。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唉，还是想去御膳房啊！”
然后，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尹小满睁开眼睛后，居然发现自己就站在心心念念好久了的御膳房灶台边！
御膳房里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她见了十多年的样子。
估计空间内的时间流逝和外面差不多。
此时御膳房应该也是刚刚忙活完主子的晚饭，偌大的房间内那熟悉的温暖而掺杂着饭香的蒸汽还没有散去，没来及清洗的蒸笼还泡在木盆里。
一切都显示出还没有到收工的时候，可里里外外却空无一人。
不应该啊？
或许是多年的积习，看到这种情况尹小满不由得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就往御膳房的门外走，想去看看这些人到底都跑去干什么了？
直到砰的一下撞在了一个屏障上，才让她停下了脚步。
揉了揉被撞的有点疼的额头，尹小满发现自己面前竖着一个全透明的隔板。而隔板的另外一边，此刻立春正带着今天当值的所有宫女，内侍在听主管魏公公训话。
隔得远尹小满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从他们那一个个绷得紧紧的脸上，她还是能感觉到这是在挨骂。
这一刻尹小满有刹那的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好一会儿，她才不由得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多看，转身去了最角落处专门为管事姑姑隔出的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是御膳房用来放账簿，金贵物料的地方，也是管事姑姑和主厨们商量给宫里各位主子们列菜单的地方。
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是能随意让人看见的，所以平时门是上着锁的。
除了管事姑姑其他任何人都没有钥匙。
好在，如今的她也并不需要钥匙。
尹小满进入房间，将之前写的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摊开的账册中间，又将带来的碎银子放在了账册下面。
然后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安静的等待着。
她知道，待会儿立春肯定要过来。
果然，尹小满并没有等多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除了立春，还跟进来了好几个在御膳房有头有脸的管事。
一进门，其中一个管事就一脸沮丧的开了口：“立春姑姑，魏公公不让咱摆香案咱就不摆了？那要是黄大仙还来那可怎么办？虽然大仙拿走的东西不值什么，就算是再多我也填补的上，可问题是，咱也不知道大仙每次会拿什么啊！前些天我刚拿回来的笋干被她拿走了，结果偏大太子就要吃笋干炒肉……”
这管事的声音尹小满听得出来，正是小仓库的主管。
说起来这人还是她提拔的，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
虽然他话没有说完，可尹小满也能听出来，应该是大太子要吃笋干炒肉，厨师催得紧，结果小仓库找不到。
这管事又是个脑子不灵了，一急之下直接将丢东西的事儿给报了上去，这事儿才捅开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一阵头疼。
御膳房要供应着整个皇宫里的饭菜，临时有些食材没备齐这是常有的事儿。如果管事只是将这事偷偷的告诉立春，立春肯定不会将事情声张开来，至少不会闹到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都跟着被罚的程度。
这不是尹小满在推卸责任，只是做了这么些年的掌事姑姑，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看到有人能把事儿处理成这样，总控制不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好在立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大度。
她静静听完属下没的唠叨，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渠道，在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才伸手做出了一个制止的姿势：“行了，仓库的事我会去和魏公公说，你们别想太多。都回去做事吧。”
“那香案的事？”
“先不提了。”
听她这么说，那些管事们尽管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放心，可终究并没有人再反驳什么，而是默默的离开了。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躲在角落里的尹小满明显看到立春的肩膀塌了下来。
她忍不住一阵心疼。
宫里对烛火这些东西一向管得严。昨天在听到小宫女们议论他们要摆香案的时候，尹小满就想到了，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触了贵人们的忌讳。
她有心提醒，却又没法说。
现在看来，这是魏公公听说了，特意来提醒他们的。
这是魏公公的好心，这些人看上去应该是挨了骂，却也因此总算是躲过了一场祸事。
只可惜立春还是年龄小，经历的少，根本没有看出魏公公的这番善意。
她还在这儿胡思乱想，那边立春已经看到了她放在账本上的那张纸，顿时吓得咣当一下跌坐在了凳子上，脸色惨白。
那张纸上尹小满写的很简单，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米粮都为我所拿，现将银钱补上，休要再查。多余银两，帮我购入糙米一袋，山菜半包，盐，糖，黄酒各一小罐，放入此房柜内即可，我自会来取。”
在纸的最下方，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云。
写这个字条之前，尹小满是仔细想过了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立春解释这些事，那就索性不解释。
随他们去想。
有时候很多事正是因为想不通，才会更忌惮，也会更听从命令。
尹小满知道立春的为人，并不是个一惊一乍的性子，相反她谨慎的很。
这么个字条，即便拿出去给人看都没人信，她自然不会去声张。
而在发现自此后小仓库不再丢东西了，她慢慢的也就会相信条子上写的东西了。
至于后面的那些要求，尹小满自然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
万一呢？万一立春真的照做了呢？
那她以后想要弄到些什么食材不仅过了明处，甚至连跑腿的都有了。
看立春跟傻了一样呆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尹小满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这个大徒弟实在是没有胆子。
然后她也懒得再看了，就重新回了家。
刚刚打开卧室门，那爷仨就说笑着从后院走了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脏猴子一般。
“娘，娘，我们把后院的地全翻了！”
看到她出来，二妞立刻像个小炮弹般的朝着她就直扑过来。
尹小满吓得连忙往旁边错了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看你这一身的土！”
说完，嫌弃的朝旁边摆了摆手：“都站着别动，先洗了再说。”
看她转身进了厨房，沈青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挽起的裤脚，还有被沾染上了黄泥的胶皮鞋。
他这副样子看在旁边大宝的眼里，就被误以为爹这是对娘的态度不满。
连忙解释：“娘不嫌，娘爱干净，娘香……”
他越想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楚，说到最后，小脸都急得涨红了起来。
听到他说“娘香”，沈青耘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回忆起了那天他站在汽车门边朝尹小满伸出手时的情景。
那是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时候，影影绰绰的，也确实闻到了从媳妇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儿。
那时候心里压着事儿倒是没觉得，可现在……沈青耘忽然就觉得自己耳朵根子一阵燥热，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红了。
他有点恼羞成怒的一把掐住大宝的腋下，将他提溜了起来。
粗着嗓子说：“知道你娘爱干净还把自己搞得这么脏？赶紧去洗洗！”
边说边大步的朝压水井的方向走去。
跟他们说完话尹小满就进了厨房。
虽然这边天暖和不用烧炕，可她还是保留了晚点熄火，温一大锅热水的习惯。
一来防着晚上有人口渴，再来也是为了洗漱。
她用陶盆舀了一大盆热水，端出来准备给小家伙们兑水洗手，结果刚一出门就听到大宝在哇哇的叫，旁边还有二妞幸灾乐祸的嬉笑声。
她吃惊的抬起了头，结果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气得火冒三丈！
就见在不远处的压水井边，沈青耘手里拿着一个盆，正按住大宝，逼着他蹲在地上往他的头上倒凉水。
虽然海城这边的温度高，可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冬天！
就这么一盆子冷水倒下去，孩子怎么可能不被冻得吱哇乱叫？
尹小满只觉得一股子火气从心底直窜上来，气得她简直丧失了理智！
她想也没想的将热水盆往地上一搁，大步冲过去举起拳头对着沈青耘背上就是一顿猛砸！
“你疯了？你是想冻死他？这要是受凉病了，你是想要他的命？！”
她越说越气，不由得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冬天赶海在冷水里踩，然后冻病了的事。
那时候家里穷，根本买不起药，奶奶除了用冷水给她敷脸就只能抱着她哭。她真的是靠运气好熬过来的，但凡身体再弱一点，可能当时就死了。
而那才只是踩了踩冷水，现在这个混人，却是拿冷水往孩子的头上浇！
尹小满越想越气，气到最后浑身都抖了起来，说话更是带出了哭腔。
沈青耘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过是听说媳妇爱干净，讲究，怕她嫌弃才想着得先给这俩小东西洗洗。大宝的脑袋上不知道怎么弄的全是土粒子，他就想顺便给小崽子洗个头。
这头还没洗完呢，媳妇就跟个小火车头似的朝着他直冲而来，然后对着他就是一通的打。
他瞬间就被打蒙了。
“不是……我骨头硬，你别硌疼了手。”
沈青耘连忙将盆丢到一边，也顾不得去看头上还带着肥皂沫的大宝，伸手握住了尹小满的拳头。
他不怕打，自己皮糙肉厚的，这小拳头砸在身上，和挠痒痒也差不多。但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媳妇的情绪不对劲儿，这咋还哭上了呢？
看他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尹小满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这会儿一点想和他解释说明的心情都没有——
大宝还顶着一头的肥皂沫子站在旁边呢！
“你放开我！”她挣了挣。
可偏偏一握住她的手之后，沈青耘忽然发现她居然浑身都在抖，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
想也没想的就将她揽进怀里，伸手在她的背上安抚的拍了拍：“怎么了这是？真气着了？别气别气，有啥话好好……嘶！”
尹小满挣了好几下，不但没有挣脱开，反倒是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又羞又急，无意中目光又落到了被流下来的肥皂沫子辣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惊诧的看着他们，连抹都不知道抹一把的大宝身上，顿时更加的恼羞成怒。
男人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她怎么也推不动。
尹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居然想也没想的踮脚，朝着沈青耘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处狠狠的咬了一口！
然后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把甩开了他，转身拉过大宝就走！
一直到尹小满带着俩孩子回了厨房，还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沈青耘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着那还带着一点湿—痕的地方，思想怎么也无法回笼。
他这是……被媳妇……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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