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轩辕_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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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轩辕

  陆贺成沉默地审视着女人。她依旧是跪着仰视,但脊背挺得溜直。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介于天真和冷漠之间,那直视人心的胆气,刺得人身上四处都难受。

  “怎么那样看我?”女人伸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你这孩子打小就是,眼神楞登登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陆贺成说。

  “我怎么知道。”女人上下打量陆贺成的衣着。还行,这孩子还算守规矩,知道穿旧衣服,她想。

  “您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像,我知道您这次叫我,不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人伦纲常一样。”陆贺成觉得自己像个跟母亲顶嘴的倔孩子。她为什么能让我这样想呢?

  “好孩子,”女人说,带着满意的神色注视着自己的手,“那你觉得我要跟你说什么?”

  原来是角色带入啊。陆贺成恍然大悟。

  “您就别绕圈子了。”陆贺成道。

  “其实今天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孩子,你是孟章,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女人还是看着自己亮晶晶的护指,把左右手上的两个护指交错成一个叉,护指上的金边蘸着烛光直晃眼睛,“不该干什么。”

  “……”陆贺成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她的迟钝就是她在面对这等机敏圆滑之人时最好的保护色,此时此地,她就是只会转动眼球的变色龙。其实装傻她也会,就是装得不够纯熟,还不如迟钝一把敷衍了事,免得露了馅,再给自己惹上一身灾。这样讲吧,人傻,就是她的福气。

  “哦,是,是。”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几声,脑子里一片混沌。

  女人看她也不像是听明白了,于是心里叹了半口气,打发她走。陆贺成跟女人要了那只鸟,起初女人耷拉着脸不想给,后来被陆贺成强行拿走了。

  “您又不知道爱惜活物,您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我拿回去养两天然后放了。这一回,暂且当做我欠了您一只鸟的人情。”陆贺成如是说。

  “笼子我不要,”她振振有词,“不喜欢金子。”

  女人懒懒地目送她出去,看着门关上,又躺回床榻。她叹了小半口气,摇摇头,仄歪着转了个身,背对门口,闭目养神。

  她在试我。陆贺成踏出门外,带上门,哦了一声,作有所思状。她好容易抖出这点机灵,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要是那时再机敏一点儿,可能五行之一的位子就守不住了。

  陆贺成这一点怪得很:人家混官场都是战战兢兢的,可她是连脑子都没带过,全靠直觉和硬扽。可能是由于她安分守己、从来不管闲事的缘故,尽管“世风日下”、人心险恶,但她这一路五千年过得顺风顺水,连个被上司指着鼻子骂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是无为,是无谓和无畏,是不自知的“废”。以天庭的视角来看,陆贺成是个再安稳不过的羊倌,没本事、没心思,成天只会做些没用的小事情,看看书,喝喝茶,过着退休老爷们的生活。她就差没拎着笼子清早遛鸟或是扭腰撅腚地跳广场舞了,得,这回鸟有了,就差个笼子了。

  嗨,退休生活啊。陆贺成满足地叹了口气:这闲工夫好是好,但来得太晚,怕是没有闲情逸致享受啊。

  陆贺成捧着那只昏迷的鹦鹉走进自己公寓的电梯。鹦鹉的羽毛很软,翅膀末端的羽翦随着脚步颠簸一下下扫过她的手腕,在淡青色的静脉上拂来拂去。它的嘴壳张着,小眼睛闭得很紧,爪子蹬向天空,一副将死的态势。陆贺成戳了戳它,看它没动静,垂下手,有点沮丧地瘪着嘴。

  应该喂点儿水,然后搁到毛巾里缓一缓估计就行了。陆贺成用空着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尖,然后到衣服里去掏钥匙。她一面低头翻钥匙,一面晃晃荡荡地走到家门口,无意识地把捧着鹦鹉的那只手举到脸旁,姿势别扭得要命。在一连串的丁琳当啷声中,陆贺成从衣襟里拽出一串钥匙,连接着狼狈地带出了一堆诸如耳机和纸巾这样的小玩意儿,东西散了一地。她把钥匙捅进锁孔,想着该拿哪条毛巾包这个可怜的小玩意儿。

  锁比平常松,咔哒一下就拧开了,但门没开,门缝都关得死死的。她楞了一下,把钥匙留在了锁孔里,慢慢松开手。

  来了,来了。

  我就知道。她笑了,带着得意,带着理解、放松甚至怜悯,在站直之后,无声地微笑起来。

  老年生活结束了,青龙还是青龙,孟章还是孟章,只有陆贺成不知所踪。

  她还是单手托着鹦鹉,从衣襟里掏出一柄短匕,反手握着,盯着缓缓打开的门缝。

  “你好呀。”有个高挑的女性坐在屋里的书堆上,手边的书上搁着一把长剑。她向门外手执短匕的孟章胜利地笑着,扬起胳膊,用食指弹了一下那把破旧的青铜剑。剑身簌簌地掉了一些铜锈,洒在书和地板上。

  孟章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表情可读性越来越低,眼角眉梢像是寒冬腊月里北风中的枯枝,给气得干瘪无助地瑟瑟颤抖。

  孟章蹲下,把鹦鹉放在门边,走进屋子。

  “哎呀,生气了。”女人从书堆上跳下来。

  孟章抬起眉毛,拱着苹果肌拽着嘴角笑了笑。

  “好东西呢,孟章,好东西呢。”一个男人从她家沙发上站起来。

  孟章点点头。

  “嗨,可、可算,碰见了。找、找了这么久,谁知、知道剑在你这儿。”另一个男人从茶几上站起来,扫掉屁股上的碎瓷片。

  孟章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把这一口浊气挤回空气中。她活动了下肩膀,把匕首换到右手上。

  “我们这次不只是……”女人伸手拿剑。

  孟章冲向女人,刀刃直刺向她的手腕。女人闪身一避,孟章左手按住了剑柄;女人回身一个手刀切向孟章脖子上的大动脉,孟章正拿匕首去迎,那剑却在掌中给人抽走了,只剩一掌绿色的锈迹。孟章心神一散,脖子上给女人横着砍了一记,不得已踉跄着退了两步,看着从茶几上站起来的那个男人,笑眯眯地捏着那把青铜剑。

  孟章两眼发黑,喉咙里发挤,脑袋里像是装着对龙凤珠,沿着脑壳滴溜溜瞎转。她眼前的世界旋转着打了马赛克,晃晃悠悠的,视线所及之处最清楚的,只有那个男人贱兮兮的笑脸。

  “这次我们不止想拿剑。”女人走近孟章。

  孟章咳嗽着,大口吸气,警戒地盯着女人。

  “我们是来取你的呀。”女人从男人手中拿来剑,“这轩辕,在你手中,就这么无所作为地闲置着。屈才了,孟章。”

  那把剑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锋芒,裹着厚厚的一层青色末子,看起来病怏怏的。剑身和剑柄上的花纹早已经辨识不清,抓着软绵绵的,像握着一把云屑。它在女人手中显得僵硬而呆板,感觉随便拎一把菜刀,用刀背轻轻一磕,这个古董就能干脆地碎为两截。

  “它不应该见血。”孟章后退一步,忽然转身沿着走廊像楼梯间跑去。女人和两个男人紧随其后,那把剑在女人身侧挥舞时依旧簌簌掉着铜锈,顺着走廊和楼梯拖着掉了一路。

  怎么把他们引来了?孟章一边顺着楼梯往上窜,一边犯嘀咕:是饕餮?不是她,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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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蹿到楼顶,孟章气都舒不匀,往护栏上一靠,拎着短匕,盯着楼梯间的门口。女人和那两个男人鱼贯而出,呈三角形排开。女人拿着青铜剑站在最前,两个男人殿后。

  “这应该也是你们跟饕餮‘商量’事儿时候的阵型吧,”孟章向对面低吼,“但我不是饕餮。而且,诸位,我是谁不重要,但是那把剑,是真的不能见血的。”

  女人拿着剑逼上来。

  “完犊子。”孟章呲牙笑起来,拎着短匕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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