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中秋夜宴(一)_殿上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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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中秋夜宴(一)

  次日,秋高气爽,马掌事一声令下,东园、西园所有人倾巢出动,装饰永巷。仅半日工夫,空荡荡的巷道不光悬灯结彩,还铺了红毯、摆了鲜花,郁郁花香让人沉醉。造作所不甘居后,巴巴将永巷宫墙粉垩一新,又抢修了长信宫到太极宫毁损路段。

  守礼跟着赵钦,遵照冯子敬指示,沿永巷张挂彩幔,等过正午,勉强才完成了。

  喘吁吁回到花房,守礼无心饭食,只觉七窍生烟,渴得要命,便随手抓了厨房的一壶冷水牛饮。

  “咕嘟—”

  放下古旧茶壶,守礼瞬间心满意足了,便踱步出厨房,吹着穿堂风进了二进院。

  院中寂静,守礼见四下无人,便打算回屋歇息,不想刚到门前,瞥见杜陵急匆匆回来了。

  “杜师兄!”守礼亲切唤道。

  杜陵愣了一下,凝眸见是守礼,神色略微松弛,道:“呦,回来得倒快,赵钦呢?”

  “午后不久,马掌事传召,师傅带赵师兄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守礼字正腔圆道。

  杜陵听了,态度自然道:“这一上午,忙得团团转,饭都来不及吃,估计师傅又绊住了,罢了,我不同你讲了,我回来拿腰牌的,你歇息吧!”说罢,见守礼信以为真,慌张去了。

  关上房门,杜陵只觉心慌意乱,便快步到桌边,掏出怀里藏了一路的蓝布鞋,然后如视珍宝托在手心,审视来审视去,由衷欢喜。布鞋针线很粗糙,鞋也笨头笨脑的,不过,却有点像小宫女模样,眉眼都没张开,见了他除了张口结舌,只会傻笑。

  杜陵清楚自己的身份,最初与小宫女结识,不过为她在教养姑姑面前讨情罢了,可谁知那小宫女竟赖上了他,屡次温情蜜语,勾得他魂牵梦绕,不知不觉就陷入爱河了。

  可人贵有自知之明,杜陵想到自己的缺陷,那便是天堑,生生隔开男女私情、子孙万代。

  杜陵瞬间泄气,觉着自己真可笑,一个阉人还妄想男欢女爱,简直不可理喻。他沉下脸,冷冷撂下布鞋,目色里满是阴郁,一半对命运的怨怼、一半对爱情的悲观。

  偏这时门开了,赵钦喜冲冲走进来,见杜陵脸色阴沉,脚边又躺了一双新布鞋,不由心内纳罕,便靠到桌边,捡起新布鞋,边打量边取笑:“你何时背着我学了针线?”

  “女人家的手艺,我哪会?”杜陵随口说了,郁闷的垂下双眸。

  赵钦素知他爽快,又是直肠子,如今听他言语这般不利索,面上又郁郁寡欢的,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当即睃了他一眼,揶揄道:“听你言下之意,想来是宫女送的喽,我的天爷啊,谁的手艺这么差劲?居然还好意思送人?真不嫌磕碜!”

  “人家还小,针线差点又怎么了?”杜陵对于系恋的人一向维护,决不允许人随意戏侮,张口便要反驳,可话一出口,又觉得欠妥当,不由得涨红了瓜子脸,窘道:“何况......”

  “何况什么?”赵钦追问。

  杜陵难为情道:“哎呀,你这个人,我碍面子讲不出口,你偏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讨人烦!”

  赵钦莞尔一笑,冥思片刻,突然推心置腹道:“咱们朝夕共处这麽多年,你还不晓得我吗?我是个单纯鲁直的,最听不得人话说半截儿,何况,我拿你当亲兄弟,一向多向着你,你如今这般藏藏掖掖,显然不把我当兄弟,罢了,全当我自作多情,我活该受这熬磨。”

  杜陵听他声音谐和,语带关切,不禁心下一松,张口道:“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因宫规严密,不准黄门宫娥私通,我一旦告诉了你,你再嘴松给传扬出去,我无牵无挂的,倒是死不足惜,那宫娥却惨了!”

  “你尽管放心,你告诉我,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不然,死了堕阿鼻地狱!”赵钦赌誓道。

  杜陵听得耳软心活,便将自己与尚宫局宫女芽儿的相识相恋过程原原本本说了。赵钦听完,只觉姻缘天定,马上笑道:“原来你俩还是同乡啊,可知是月老牵的绳了!”

  杜陵愁眉深锁,嗔道:“你别取笑我了,我什么身份,只愿陪在她身边,为她散闷消愁就好!”

  “话虽如此,可我瞧芽儿不是这意思呢,人家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赵钦说罢,已笑得合不拢嘴。

  杜陵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布鞋,羞道:“她这是拿我练手呢!”

  “哦,练手不挑身边人,非挑花房的人?”赵钦随口笑着,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布鞋,然后郑重递给杜陵,喜眉笑脸道:“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好歹穿着试一试!”

  杜陵斜了斜眼,再次打量布鞋,脸上突然绽放笑容,急赤忙慌夺到手,弯腰试穿。

  “哎呦,小了!”

  杜陵试了两回,挤都挤不进去,不禁叫苦。

  “呆子,刚缝好的鞋哪有合脚的,不都得撑一撑吗?真是,往常都还随机应变!”赵钦无奈一笑,信步到窗下箩筐里翻了鞋拔子出来,回来甩给杜陵,笑盈盈道:“你拿这个试试,若还穿不上,我劝你,趁早收起来吧,总不好削足适履吧!”

  “那又怎地?她见我穿了,指定开心,她开心,我就惬怀!”杜陵一脸骄傲说道。

  赵钦听得直咂嘴,酸溜溜道:“真是走火入魔了!”说罢,举步又往门口走去,“得嘞,你在这得意吧,我去师傅房里走一遭,把差事回了,然后,还得去冯美人那交差!”

  杜陵咦了一下,问道:“冯美人有了子息,最近风头正盛,脾气又出了名的暴躁,你可当心着点!”

  “晓得了!”赵钦似笑非笑,开门出去。

  院里秋风飒飒,梨树受了几日摧残,树叶都萎黄了,连树下几丛花草也了无生气。

  赵钦举目四顾,瞥见刘昺鬼头鬼脑站在不远处廊下,不禁诧异,生怕他听了墙角,赶紧扯出张虚伪的笑脸,走下台阶,试探道:“累了半晌,怎么没休息休息?”

  “鼻子发囔,躺着怪难受的,还不如出去走一走!”刘昺嗓音嘶哑,目不转睛盯着赵钦。

  赵钦假装关心,道:“最近变天了,一场秋雨一场凉,你该添衣裳还是要添衣裳!”

  “这是自然!”刘昺简单答应了,转头望了望赵钦身后,笑道:“杜陵在房间吗?刚好有桩事要请教他!”

  “他睡下了,要不,晚上得空了,你再请教?”赵钦情急智生,赶紧编了个由头。

  刘昺奇怪地咦了一声,道:“刚见他才回来,这麽快就睡了,我不信,我去瞧瞧!”说罢,举步欲走。

  赵钦赶紧拉住,慌道:“我骗你作甚?他一回来就睡意蒙眬的,倒床就睡熟了,我方才出门时,还听见他打呼噜呢!”

  刘昺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狐疑,旋即笑道:“也罢,我还要去师傅房中回话呢!”

  “正是呢,我也要去,咱们一道吧!”赵钦笑道。

  这时,西面两间屋子同时开了门。守礼、梁芳前脚刚迈过门槛,劈头瞅见赵钦俩,马上呆住了。

  赵钦见状,不禁笑道:“瞧,咱们成了凶神恶煞,把他们都唬住了!”

  “行了,这时辰,师傅多半午觉醒了,咱们赶紧去回话,下午都还有差事忙呢!”刘昺随口道。

  话音刚落,赵钦便和他一阵风去了。梁芳木然站着,守礼着急道:“咱们睡过头了,得抓紧了!”

  明日就是中秋夜宴了,今日最后一场彩排,高欢特意交代过,下午要从头到尾演练一遍,再有疏忽,不光师从何人,不论前期表现,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容置喙。

  守礼心急如焚,飞速跑到乐府,庆幸赶得及,忙拉着梁芳归入队伍,耐心等待演练。

  所谓演练,不过是端菜送酒,兼步法、行礼、应对、祝颂一类,守礼时刻牢记冯子敬的教诲,不光培训之时格外认真,回去了也勤加苦练,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日臻熟悉。

  高欢巡视几遍,觉着差不多了,便召集众人,高声道:“大家这个月都辛苦了,今晚,便在乐府设席,犒劳大家。”说罢,听见底下欢呼鼓舞,高欢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不过,不准饮酒,明日卯时正刻,大家还在乐府集合,然后一道去太极宫。”

  话音刚落,底下便哀声一片。卯时正刻,那天还没亮呢,犬都睡着,人缓口气都不行。

  高欢扬声咳嗽了两下,喝道:“古人言,善始善终。大家伙累了月余了,我何尝不晓得,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可懈怠,怕只怕明日事倍功半,不光我脸上无光,恐怕大家伙也不爽快,回去了也得挨骂。行了,明儿就是最后一天了,撑撑就过去了!”

  大家听了,喏喏点头。

  高欢继而又交代些细枝末节,便散了会。人群一哄而散,守礼好不容易寻见沈清秋,赶紧靠了过去。

  沈清秋瞥见了,欣喜道:“终于要解脱了,这一程,可把我累坏了,人也没精神!”

  守礼傻笑,正要搭腔,只见杜蓄冲最前面的孩子鸣鸣得意道:“平康坊和宣阳坊紧挨着东市,我家就住在宣阳坊内,从小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不似有些人爱显摆,不过得了几文铜钱,高兴得捡了金元宝似的!”

  “可不就是眼皮子浅吗?”旁边人随声附和,“白得了一句夸赞,也能蹦上天去!”

  守礼举目看去,果见最前面那孩童耸了耸肩膀,垂下脑袋。

  梁芳听着不顺耳,面带鄙视,“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真瞧不惯他贫嘴薄舌!”

  沈清秋撅了下嘴,表示唾弃。

  守礼无意间瞅见了,怕沈清秋又冲动,赶紧打岔:“刚才听见有人弹琴,要不,咱们去瞧瞧?”

  梁芳听了,蹙眉道:“听声响,好像在后院,那可是禁地,咱们上次贸然闯进去,挨了好一顿骂!”

  沈清秋望着漫天落叶,若有所失道:“起风了,这儿是风口,不如,咱们去廊下说话吧!”

  守礼、梁芳听了,连声称好。

  廊下早有几个毛头小子在谈天,守礼仨刚进去,便瞧见孟津独自蹲着,伸右手摸了下朱红廊柱基石,然后缩回脸前,诧异的盯了一会,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同伴,嗓音柔润道:“你们瞧,柱子出水了呢,我师傅教我,础润而雨,看来明天要下雨喽!”

  “你当你神算子啊,我们才不信呢!”同伴叫道。

  “又门缝里瞧人,我昨儿去兰台偷学了,学来不少本事,如今我也能掐会算了!”孟津话刚出口,便学茅山道士捻诀念咒,口中振振有词,“算过了,明儿保准阴天!”

  “你快打住吧,神神道道的,跟中了邪似的!”同伴们嫌恶说了句,然后胁肩讥笑,纷纷走开了。

  孟津鼓了鼓嘴,一溜烟出了游廊。守礼见状,觉着可疑,道:“明儿不会真下雨吧?”

  梁芳随口道:“听他胡诌!毛头小子罢了,还能有兰台令算得准?明儿可是阖宫夜宴,万一下雨,岂不晦气?到时陛下震怒,兰台那群臭道士还能有好果子吃?”

  守礼边听边点头,沈清秋突然笑道:“说到吃,我都饿了,就盼着上饭桌充饥了!”

  话一出口,三人不约而同笑了。

  入夜,浩空明净,月明星稀,笙歌不断的乐府沉归寂静,四野阒然,鸦雀可闻。

  前院,悬灯照明,燃香驱臭,幕天席地摆了十几桌像模像样的席面。众人群情欢洽,成人们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孩童们大快朵颐,说长道短,好不乐哉。

  梁芳多日不见荤腥,瞅见桌上有肉,高兴得两眼放光,源源不断往嘴里塞肉塞鱼。

  同桌无不咂嘴舔舌,守礼扫视了一圈,心下慰藉,便将目光投向天空,只见月近圆满,清灵月光透过千枝百叶,漏下斑驳光圈在青地砖上,犹如冬日残雪,清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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