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对称的死亡_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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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对称的死亡

  “幽灵先生,我正要和您说呢!”埃米尔说,“也并不是我喜欢上了画画,只不过最近我在现实中临摹了一些画作。

  “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所以也得让自己找到一些乐趣,不是吗?”

  他像是颇为自得于自己的说法,因此露出了一个相当含蓄但真实的微笑。

  幽灵先生也因为这个男孩老成的说法而感到一丝好笑。他问:“你最近在临摹画作?”

  “是的。就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外公要求我画画的事情。”说到这里,埃米尔才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意中将一块油彩擦到了自己的脸上。

  在幽灵先生的提醒下,他才发现这一点。他随便地伸手往脸上一擦,梦境中的他就恢复了整洁的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说:“梦境还真是方便呀。我在现实中要常常把颜料弄到脸上或者手上,但是却很难洗干净。”

  他用一种熟练的语气抱怨着,好似这种抱怨在过去已经发生过许多回了。这似乎意味着,埃米尔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的确一直在作画。

  幽灵先生静静地听着埃米尔的抱怨,他便说:“不过,你似乎习惯了这事儿。”

  “是呀。”埃米尔耸了耸肩,“过去一段时间里,我临摹了好多幅画呢。肯定会这样。”

  “好多幅?”

  “大概有……十三幅画?”埃米尔抓了抓头发,“应该是。”

  幽灵先生瞳孔微缩,他问:“都是你外公要求的画作吗?”

  “是的,不过我外公也只是听别人的要求。”埃米尔说,“就是他打的那个赌……他们好像终于发现,强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创作新的画是强人所难。

  “毕竟我也不是利昂·吉尔伯特那样的天才,所以他们最后好像就决定让我临摹其他的画作,反正这也足以检验我的水平了。

  “他们跟我外公说了要我临摹几幅画。一开始我外公觉得数量太多了,还跟他们讨价还价。但是我完成得很不错。”

  埃米尔露出了一个羞赧但也有些自豪的表情。看起来他很高兴给家里帮上忙。

  ……在解决了家庭矛盾之后,埃米尔对于画画这事儿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他原本也只是因为奥尔登·布里奇斯强迫他学画,所以才不高兴,但是现在他感到自己也能“帮上忙”,这种抗拒也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然而,他帮的这个“忙”,却给幽灵先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在家画画的吗?”幽灵先生问。

  “不,不是。”埃米尔摇了摇头,“我又去了那个博物馆。”

  幽灵先生微微皱了皱眉。

  “您曾经提醒过我,要我别再去那个博物馆。”埃米尔有点苦恼地说,“但是,那一天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公只是说要我跟他出一趟门,我以为我们只是去什么地方吃个饭……但是,他直接就把我带去了那个博物馆。我根本没时间拒绝……对不起,幽灵先生。我没能听从您的建议。”

  “这不怪你,埃米尔。”幽灵先生斟酌着语句,“那间博物馆仍旧是在康斯托克街吗?”

  埃米尔睁大了眼睛,像是突然卡壳了。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幽灵先生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梦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是有一种细微的涟漪,荡漾着、波动着,同时不自觉地影响着他们的神智。

  幽灵先生不动声色地望着埃米尔。

  埃米尔只是维持那个呆怔的模样三两秒时间,然后就说:“是的。马车把我们直接带去了那家博物馆的门口……是的,就是这样。然后我们推门走了进去。”

  ……情况恐怕没有埃米尔说的这么简单。

  不过幽灵先生暂时没有追问,他只是说:“所以,过去一段时间你一直待在那儿?”他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就像是现在梦境一样的画面,在长长的走廊上临摹着画作?”

  埃米尔像是又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才说:“……是的,差不多……有时候我会离开一阵……有时候我会在那儿待几天。外公偶尔会来接我……然后,等我全部临摹完了,我就回家了。”

  ……埃米尔关于过去几天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幽灵先生心想。

  埃米尔现在的表现,就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污染,然后又慢慢恢复过来一样。

  现实中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曾经在历史学会测试“复现自我”的仪式的时候,观察到一些深受污染的启示者在恢复过程中,会表现出类似的情况。

  那是一种类似于失忆和恍惚的状态。

  当人们使用“复现自我”的仪式,逐渐贴近于过往的自己的时候,他们对于自己受到污染那段时间的记忆和所作所为,就会慢慢遗忘,并且觉得陌生。那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人类的灵魂想要忘掉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

  在最初的遗忘之后,他们则会用全新的记忆取代那些陈旧的、受到污染的记忆。

  ……某种程度上,这就好像用“贴米亚法和阿特金亚一起吃了顿饭”,来取代“贴米亚法和布朗卡尼一起分食了埃尔科奥”一样。

  那是用看似正常的描述,遮掩那些可怕的、疯狂的事情。

  埃米尔如果真的在过去临摹了一些画作(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画作),那么他受到污染也是十分正常的。

  但是,他又是怎么摆脱这些污染的?

  想到这里,幽灵先生便问:“在博物馆的时候,除了临摹画作,你还会做些什么?”

  “就是正常的……吃饭、睡觉,然后玩玩那些玩具。”埃米尔老老实实地说,“过去的时候比较匆忙,我只带上了一个魔方,偶尔画累了,我就会玩上一阵,放松一下。”

  “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魔方?”

  埃米尔从瑰夏买过许多个魔方,但是他最喜欢的始终是他第一次购买的那一个。他自己说,那是他攒了挺长时间的零花钱,才终于买到的。

  埃米尔的目光微微一亮,他用力点了点头,说:“是的。”说着,他就在梦境中复现出了这个魔方,并且相当喜爱地摸了摸。

  幽灵先生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想,他似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在博物馆时候的伙食怎么样?”

  “不怎么样。”埃米尔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还是喜欢家里的饭菜。而且,他们每次都会给我准备一种味道怪怪的饮料。虽然喝了之后会觉得神清气爽,但还是……感觉很奇怪。”

  埃米尔露出了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

  ……看来那就是魔药了。幽灵先生心想。

  埃米尔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启示者课程,他对启示者的力量只是一知半解、耳濡目染。所以他很有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服用魔药,并且进行着启示者的仪式。

  阴影信徒那边要求埃米尔进行绘画,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与目的。这种临摹的行为发生在仪式时间之中,显然也是别有用意……或许是为了让埃米尔更好地复现出画中真意?

  但是,埃米尔在仪式时间中玩魔方的行为,契合了他过往无数次类似的行为。他不知不觉中就进行了“复现自我”的仪式,并且祛除了在临摹过程中受到的污染。

  也正是因为这样,尽管有着一些后遗症,但是他现在也还算是正常。如果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状态,配合“复现自我”的仪式,他很有可能可以彻底恢复正常——如果魔方从不离手的话。

  简单来说,这还是算是一个好结果。

  幽灵先生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带上一个魔方?为了打发时间吗?”

  “其实我本来忘记了。”埃米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外公很焦急地催促我,所以我没想到要带上魔方。是我妈妈提醒我,觉得我说不定会觉得无聊……要我带上一个魔方。

  “她还说我可以带上其他玩具,但我不好意思这么做。我以为外公是要我陪他去什么地方,那种正式场合……所以我就只带上了一个魔方。

  “幸亏妈妈的提醒,不然我真的会在那间博物馆里,感到十分无聊呀。”

  幽灵先生沉默地听着。他想,埃米尔的母亲知道埃米尔将会去做什么,所以才刻意提醒?

  魔方之于埃米尔,就是他性命攸关的时轨。如果他没有带上这个魔方,那么他甚至未必能走出那个博物馆。

  ……一个隐藏在埃米尔话语中的细节就是,尽管他说自己并不是一直待在博物馆里,但是他却隐隐表达出“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魔方可以玩”这条信息。

  如果他真的中途回家了,那么他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魔方?他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前往博物馆的话,肯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肯定会提前准备上更多好玩的、打发时间的玩具。

  ……所以,埃米尔其实是被关在了那间博物馆里,只是他模糊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曾经离开过博物馆。

  究竟发生了什么?幽灵先生心想。为什么奥尔登·布里奇斯,好像一下子发生了态度的改变?他怎么会愿意对埃米尔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而埃米尔的母亲,甚至都在助纣为虐。

  阴影信徒恐怕是在暗地里威胁了他们。这威胁的效果是如此有用。

  ……仅仅只是因为杰瑞米·福布斯的死亡吗?

  幽灵先生暗自思索着。

  周五的时候他给那位老画家,奥尔登·布里奇斯写了一封信,现在还没有收到回信。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尽快收到。

  “对了,幽灵先生。”埃米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您不是一直对那家博物馆十分感兴趣吗?我这一次过去的时候,偷听到了其他人对于这家博物馆的称呼。”

  幽灵先生回过神,的确十分好奇地问:“是什么?”

  “米奈希尔。”埃米尔确定地说,“他们暗地里将这家博物馆称呼为,‘米奈希尔博物馆’。”

  米奈希尔博物馆?

  幽灵先生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的确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这种搭配,会令他想到其他的旧神乐园。

  比如说,坎约农场、塔乌墓场、莫沙彻丘陵、格奇岛、贝兰神庙、亚西兄弟会……这都是他知晓的旧神乐园,无一例外都是某个名字加上某个地点的搭配。

  而根据他对于坎约农场的了解,“坎约”是故事中小女孩辛西娅出生的牧场。阿卡玛拉恐怕是因为十分喜爱信徒们创作出来的这个故事,因此以辛西娅的家命名了自己的家。

  以此类推,其他旧神的乐园的名字,也有可能有着相似的来源或者因由。

  这些事情可能会很难考证。他是因为接触到了阿卡玛拉的力量,所以才会了解到坎约农场、才会特地去关注辛西娅的故事。

  不过,阿特金亚可能会是一个例外。因为祂的信徒大多与艺术领域有关,因此,“米奈希尔”,说不定也指向了历史上某位知名的艺术家,或者某个著名的艺术品。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的确认为这个“博物馆”与阿特金亚有关。

  幽灵先生思考了一下,感到这件事情或许会挺好论证。他也考虑了一下是否有必要从埃米尔这儿打听更多的信息,但是他知道这意味着一定的风险,因为埃米尔毕竟还是受到了污染。

  于是,他转而不经意间问起了一个问题:“那么,在这个米奈希尔博物馆,你都临摹了一些什么作品?”

  这个问题直接决定了埃米尔受到污染的程度。

  埃米尔想了一会儿,又望了望梦境中这条走廊的墙壁。他好像是想直接在梦境中将那些画作复现出来,但是他冥思苦想了半天,好像又记不太清了。

  他说:“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一共有十三幅画……我不确定,但是好像是指向了十三位旧神……我记得鲜花、我记得河流。

  “我记得一片漆黑,我记得肉的香气,我记得路途的漫长,我记得身体的疲惫……我记得星星的涟漪,我记得斑斓的色块,我记得海洋的广阔……

  “我记得宴会的狂欢,我记得罪犯的逃亡,我记得……画作本身。是的,这些我都记得。但是……幽灵先生,对不起,我不记得那十三幅画具体是什么样子了。

  “……那段日子,好像已经十分十分遥远了。”

  埃米尔这么喃喃说着,甚至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隔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有点惊讶地说:“哎呀,我跟您说了吗?”

  “……已经说过了。”幽灵先生说,他斟酌了一下,转而问,“你最近在家里还会玩魔方吗?”

  “会的。”埃米尔点了点头,他又有点茫然地说,“而且,我每一次玩魔方之前,妈妈都会给我送过来一杯味道很奇怪的、颜色蓝蓝的饮料。”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埃米尔不自觉砸了咂嘴,他说:“不太好喝,但也不难喝。但是妈妈和外公似乎都想要我喝下去,所以我就只好听他们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幽灵先生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总是希望年轻的孩子们能够远离那些……可怕的、疯狂的阴影与污染。但是,他遇到的这几个孩子,似乎都不能幸免。

  或许那也只是这个世界给他们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伤害。或许他们也不过是比成年人再早一点接触到这些东西。

  ……但是,幽灵先生也仍旧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重演、不要再继续发生。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埃米尔说:“或许他们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埃米尔歪了歪头,感到一丝困惑,不过他也没有质疑这个说法。他只是说:“不管怎么说,我帮助外公完成了他的赌约!”

  “你做得很好。”幽灵先生多少有些违心,但也仍旧真诚地说,“你的家人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埃米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不知道的是,他们究竟会将我临摹的那些画作,用来做什么。或许只是放在家里收藏吗?可那只是我临摹的画作呀。”

  “或许他们只是想看看你的天赋与能力。”

  埃米尔稍微有点不高兴地说:“可是我才不打算一直画画。只是为了帮助外公,我才会前往那个博物馆的。”

  幽灵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埃米尔的肩膀,他微笑着说:“把你的想法和你外公、你妈妈讲一讲,他们会考虑你的意愿的。”在他们此刻如此愧疚的情况下。

  埃米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又和幽灵先生聊了一阵,关于他最近的生活。他最近没有上学,因为要完成临摹画作的事情,所以请了一个长假。最近他在家里自习。

  “本来我是希望那位家教老师帮帮我的。”埃米尔不高兴地说,“但是,外公却说什么,我之前做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做了什么……真是的,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怪不得朱尔斯对此一无所知。幽灵先生心想。恐怕是布里奇斯家族那边用其他正当理由打发了朱尔斯,让埃米尔有足够的时间前往博物馆完成他的“工作”。

  埃米尔终究是个孩子,依附于他的家庭、他的长辈。人们不会、也没有那个立场,去询问一个孩子的去向与行踪,人们总以为孩子的长辈们会将一切安排好。

  但其实人们早应该意识到,正如他们自身也被许许多多事情束缚着一样,孩子的父母长辈,也从来不会因为孩子的存在,就失去这种困扰。

  “……我很抱歉,埃米尔。”幽灵先生突然说。

  埃米尔睁大了眼睛,有点好奇地说:“您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吗?没关系的,我自己在梦境中玩一会儿就好。当然,如果您有什么新玩具就再好不过了。”

  幽灵先生不由得莞尔,那种沉重的情绪也短暂地消失了。

  他暂时没什么新玩具,就只好再对埃米尔说了一声抱歉。埃米尔很大方地再一次说没关系。他们与彼此告别。

  “……对了,埃米尔,下周五和周六,你有什么安排吗?”离开之前,幽灵先生想到这件事情,便不由得问。

  埃米尔想了想,便说:“没什么安排。我应该是待在家里。外公和妈妈都觉得我很累了,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但其实我才没什么事呢!”

  幽灵先生也笑了笑,他说:“在这件事情上或许可以相信你外公和你妈妈。”

  埃米尔像是想要抗议,但最终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我知道啦!”

  幽灵先生离开了埃米尔的梦境。他瞥了一眼赫德和阿方索的梦境泡泡,感到一种轻微的疲惫。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暂时没有管这两个梦境泡泡的内容——反正梦境中的时间是凝固的——他先碰了碰琴多的梦境泡泡,打算去那儿休息一阵,顺带找个清净地方思考一下。

  ……他得说,普拉亚家族的古老宅邸其实很有那种古旧的、僻静的、沉默的气质。那种浸染在每一块木头里的古老氛围,能让他的灵魂也安静下来。

  当然,他知道琴多不太喜欢这里。除非是有他在。

  在望见幽灵先生的那一瞬间,琴多原本平静冰冷的面容就一瞬间露出了一个轻柔的微笑。

  “您来了。”琴多说,“看起来今天很忙?”

  “五个……不,六个梦境。”幽灵先生说,“刚解决了三分之二。”

  琴多走过去抱住他,低声笑着说:“忙里偷闲?”

  幽灵先生侧头吻了吻他的唇瓣,说:“忙里偷闲。”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幽灵先生才慢慢和琴多说了之前收获的种种信息。从加勒特、到加兰和纳尼萨尔、到埃米尔,这些信息的确填补了真相的图景。

  琴多的目光微微一动,他说:“阴影信徒让埃米尔去临摹画作?”

  “是的,琴多。”幽灵先生声音低沉地说,“他们显然有自己的目的。”

  琴多想了一会儿,然后他望向了幽灵先生,狡猾地说:“您肯定已经猜到了,快告诉我吧,求您了。”

  幽灵先生失笑,他提示说:“想想格雷森事件?”

  “格雷森事件怎么了?”琴多狐疑地说,“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幅画?”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

  琴多没有直接参与过格雷森事件,许多信息都是后来才听闻的。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但还是摇了摇头,他说:“您还是别为难我的记忆力了。”

  幽灵先生便说:“还记得克拉伦斯·德怀特的研究课题吗?”

  “什么?”琴多下意识说,然后他想了起来,“复制时轨?”

  克拉伦斯·德怀特在历史学会曾经参与过不少课题,包括封印物、包括复制时轨、包括复现“信徒向神明祈求力量”的仪式。

  在格雷森事件中,博林·埃尔加和克拉伦斯·德怀特,需要利用那幅蕴藏着胡德多卡力量的画作,将腐败的东西变换成美味的食物。

  但是,单纯一幅画根本不可能支撑起一整个工厂的运作。他们需要更多的画。

  于是,克拉伦斯·德怀特就主导了一个“复制时轨”的课题。

  尽管在历史学会那边,这个课题的结果是不了了之,并没有得出“太合理的结果”,但是他们后来的调查结果表明,克拉伦斯当时其实是成功了,至少是成功了一半。

  他的研究成果就是,针对那些“经人创作”的时轨,比如画作、文字等等,如果人们完全不抗拒时轨所携带的污染,反而主动接受污染的侵袭,那么就可以通过描摹、仿制的方式,复制出一个近乎类似的时轨。

  ……就仿佛人类的灵魂成了印台,可以将一个时轨的力量转移到另外一个时轨。

  埃米尔在米奈希尔博物馆里的临摹行为,就显然很符合这个课题的相关描述,以及当时克拉伦斯他们的所作所为。

  或者说,是埃米尔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复制”了那些画作的力量。

  “但……埃米尔真的能做到吗?”琴多有些怀疑这一点。

  阴影信徒让埃米尔去临摹的画作,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那很有可能是阿特金亚的乐园中收藏的,或者阴影信徒们收集的,关于这十三位旧神的画作。

  换言之,那些画作中很有可能蕴藏了神明的力量。

  以埃米尔这个年轻男孩的力量,他真能安安生生地将所有画作都完成吗?

  “……一方面,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临摹什么画作。‘无知’成了他的保护伞。”幽灵先生低声说,“另外一方面……还记得吗?我调换了画家利昂的那最后一幅画。”

  幽灵先生其实并不知道那幅画究竟描绘了什么。他并没有看,认为自己没必要冒险。

  但是,刚刚埃米尔提及了“星星的涟漪”,那听起来其实就挺符合画家利昂的最后一幅画的相关描述的。

  无论如何,既然阴影信徒费尽心思,通过菲尔莫尔家族从格兰特家族手中交换到画家利昂的这幅画作,那么他们肯定十分看重这幅画,将这幅画看作是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

  因此,这幅画会出现在埃米尔临摹的那十三幅画之中,也是相当有可能的。

  当然,阴影信徒那边恐怕并不知道这幅画已经被幽灵先生提前掉包了。

  ……这幅画,从本质上说,体现的其实是阿卡玛拉的力量。

  而埃米尔,作为一个曾经与梦境力量化为的魔方近距离接触过,同时还能自由进出梦境的男孩,他当然与阿卡玛拉的力量十分贴合。

  他甚至可以说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除了幽灵先生和琴多),都要更加熟悉这幅画的本质,尽管他本人可能没法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的灵性、他的灵魂,可能已经无形中发现了这一点。

  倒不如说,他几乎可以被看作是“阿卡玛拉的信徒”,只不过他自己没有这个自知之明,幽灵先生也并不这么认为。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与梦境的力量有着相当的关联。

  ……而梦境的力量——更确切一点来说,虚幻的力量,就是阿特金亚的力量的来源。

  “虚幻的信徒在艺术的乐园中描摹画作”。这听上去根本毫无危险嘛。

  琴多听完了幽灵先生的猜测与思路,想了一会儿,感到一阵啼笑皆非:“所以,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那反而大概率会出事。但偏偏是埃米尔,所以结果才显得没那么残酷。这还真是误打误撞啊。”

  不过幽灵先生还是十分客观地评价说:“并不一定就是误打误撞。”他停顿了一下,“阴影信徒也需要找到足够有能力完成这一切,同时也足够有绘画功底的人。”

  “……他们是特地选择埃米尔的?”琴多说。

  “埃米尔知道幽灵先生和西列斯·诺埃尔之间的关联。”幽灵先生说,“而‘梦境中的幽灵先生’的相关传闻,在无烬之地也一直有流传着。”

  那是他自己曾经在一次围炉夜话的活动的时候,主动提及的事情。

  整体来说,如果阴影信徒的确在调查“西列斯·诺埃尔”的话,那么他们调查到幽灵先生的存在,也只是时间问题。

  “埃米尔手中的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魔方。”幽灵先生说,“奥尔登·布里奇斯可能曾经注意过,只是没有仔细询问过埃米尔。

  “而这个魔方,显然,与瑰夏有关。”

  瑰夏杂货铺当然也就与西列斯·诺埃尔有关。

  幽灵先生思索片刻,然后说:“我认为,他们选中埃米尔,可能只是基于这样两个原因:第一,布里奇斯家族对外伪装成阿特金亚的信徒,除了奥尔登自己之外,没人知道真相,他们伪装得很好。

  “所以,阴影信徒恐怕以为阿特金亚的信徒身份,会在这事儿上有所帮助。

  “第二,他们调查出埃米尔与我有关——与西列斯·诺埃尔、与幽灵先生有关。甚至于,他们可能已经试探过埃米尔,只是埃米尔没有发觉。

  “比如说,在他面前无意中提及幽灵先生的传闻;再比如说,提及瑰夏的新玩具。埃米尔自己不会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但是阴影信徒一定能注意到。

  “……甚至于,阴影信徒可能是通过奥尔登·布里奇斯,或者埃米尔的母亲来试探他的,那么埃米尔就更加没有警惕心了。

  “阴影信徒未必会知道,‘西列斯·诺埃尔’和‘幽灵先生’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能猜到这两人之间一定存在在某种关系。

  “他们未必知道那幅画已经被调换了,他们也未必知道虚幻的力量就是阿特金亚的力量来源——当然他们知道这一点的话也并不奇怪,毕竟‘阴影’一定了解真相。

  “总之,他们很有可能倾向于认为,埃米尔也许就能帮到他们。

  “或许埃米尔只是他们选中的人的其中之一,仅仅只是因为布里奇斯家族的关系,以及我的存在,但埃米尔的确成功了。

  “……或许,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阴影信徒之所以毫无动静,就是为了等待这场成功。”

  埃米尔的确成功将那“十三幅画”,临摹了出来。

  琴多若有所思地听着,他感到一丝困惑:“但是,为什么阴影信徒要来描摹这些画?”

  “还记得关于‘对称’的说法吗?”幽灵先生问。

  “当然。”琴多说,“剧院区的谋杀案、交易会的谋杀未遂,以及格雷福斯家族资产拍卖会,都发生在‘外形对称’的地点。”

  谋杀案发生的剧院与对面的兰斯洛特剧院对称、交易会的地下通道与地上城市对称、厄斯金街1号本身的建筑格局就是一个正方形(同时那还是一个两层的建筑)。

  此外,坎拉河将拉米法城一分两半,东城与西城交相呼应,同样形成了对称。这也是他们之前一直关注的一个细节。

  ……琴多突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十三幅画’,他们也需要准备两份。”

  幽灵先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事实上,我突然意识到,并不仅仅是建筑上的对称,就连‘死亡’或者这种‘绘画’本身,也是对称的。

  “兰斯洛特剧院本身也发生过一场凶杀案;地上城市每天每夜都有人死去,如果那指向的是商业的力量,那么商业贸易当然也是每天都在进行。

  “而厄斯金街1号,那里曾经是埃比尼泽·康斯特与其他贵族的聚会地点,阴影信徒对那里发生过什么再清楚不过,我怀疑这里也和前面两个地点差不多。

  “……所以,当然,他们需要‘两组画作’,来完成他们最终的目标。”

  当他头一回了解到“阴影”的本质的时候,就是在骰子那儿。骰子说“阴影”是文明之外。

  ……文明与文明之外。

  换言之,“阴影”从一开始就是需要与某物对立,才可以存在的概念的神明。

  祂自身象征着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是祂与某物对立。与“文明”相反、相对的任何所有,都可以归结到“阴影”身上,如同有白天必定就有黑夜一样。

  文明始终在变动之中,所以“阴影”也始终在变化之中。

  ……从某种角度来说,幽灵先生始终以为“阴影”想要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的做法,是自断臂膀的一种选择。

  但也或许,对于“阴影”来说,想要得到“命运”、想要成为更高层次的神明,就是祂从始至终的追求,所以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祂自己——都必须要实现。

  他很钦佩“阴影”的决绝,但也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阴影”达成所愿。他必须欺骗这位神明。

  琴多点了点头,明白了幽灵先生的意思。

  不过琴多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他说:“埃米尔说他临摹了十三幅画,而那幅被您替换的画作,本质上是梦境的力量,但似乎被阴影信徒认为是指向了露思米的力量?

  “那就意味着这十三幅画并不与那十三位旧神一一对应。而且,难道翠斯利的画作也已经完成了吗?”

  他们一直认为阴影信徒并没有完成佩索纳里和翠斯利的力量的画作。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肯定的。但是第二个问题……很难说。”幽灵先生无奈地说,“十四年前他们复现了翠斯利的力量,那间接造成了如今无烬之地的一些混乱。

  “但是,这是否就指向了翠斯利的画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

  说到这里,幽灵先生下意识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塔乌墓场中,无数灰白色的灵魂仍旧在飘飘荡荡。

  “怎么了?”琴多疑惑地问。

  “……福雷斯特之前说,在古老部族的传说中,翠斯利真正象征了人类文明的,也就是,自然。”幽灵先生低声说,“因此,才会诞生‘河祭’这样的行为。”

  “所以他们想把翠斯利留到最后?”

  “阴影信徒未来的行动,或许就是翠斯利的力量的画作——发生在拉米法城的惨剧。”幽灵先生说,“用人类文明的末日,来描绘人类文明的起源。”

  他想,末日与起源,他会在虚构领域十分喜欢这个概念。但是,在现实中,他就不是很乐意见到这样的画面了。

  翠斯利被认为是人类文明的母亲,但是,祂却与人类渐行渐远。由翠斯利的力量而出现变异的那些人类,无一例外都对族群中的其他人怀有着深刻的、不可理喻的仇恨与抗拒。

  ……或许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来自自然的报复。或许会有一些人认为,翠斯利可能宁愿这个文明从未诞生。

  但是,人们从未问过这个文明本身。

  他们栖身于此,所以,难以望见这个文明的全貌。他们从未知晓安缇纳姆·费希尔的想法,也从未了解那漫长过往的复杂真相。

  那是残酷、血腥的屠戮与厮杀,那是温情、柔和的摇篮与安眠曲。

  “……总是矛盾的。”幽灵先生说。

  “什么?”琴多歪了歪头。

  “什么。”幽灵先生用肯定的语气说,然后笑了笑,“所有的一切。”

  琴多有点怀疑地望了望他,像是欲言又止,怀疑他究竟想到了哪里去。

  幽灵先生伸手轻轻拽了拽琴多的辫子。

  琴多讨饶地笑了笑,然后说:“他们是想要毁掉这个文明,是吗?”

  “是的。他们肯定要这么做,因为安缇纳姆还在。”幽灵先生说。

  “但是他们怎么做到呢?”琴多说,“他们……想要杀死安缇纳姆。但是,距离神诞日也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了。”

  “并不是杀死安缇纳姆意味着摧毁文明。”幽灵先生说,“而是摧毁文明,意味着杀死安缇纳姆。”

  琴多怔了怔。

  幽灵先生的语气仍旧保持着惯常的镇定,尽管其内容十分可怕:“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只需要杀死足够多的人、造成足够多的悲剧和惨案,让‘文明’的概念自行崩解。

  “事实上,费希尔世界曾经就很接近那个临界点了,是安缇纳姆的出现挽救了一切,也挽救了人类问明。

  “……阴影信徒只需要复现曾经发生在阴影纪、沉默纪的那些可怕故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让‘阴影’成为神。十三幅画就是为了让‘阴影’成为神而准备的。”

  琴多眨了眨眼睛,说:“但您也要成为神。”

  应该说,他必须成为神,并且还是赶在“阴影”之前,否则在“阴影”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的那一刻,祂一定能意识到,“命运”的位置。

  ……其实也未必。幽灵先生心想。“阴影”真的能在成为神明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命运”的位置吗?“阴影”对于命运的力量,有着一种相当复杂的误解。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冒险,没必要放任“阴影”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

  幽灵先生想着,又点了点头,他略微玩味地说:“对于‘阴影’来说,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琴多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但是幽灵先生也没有改口。

  他继续说:“而‘阴影’始终对人类怀有着不屑的态度。祂是文明之外,祂天生看不起、也无法理解文明的存在,自然地,祂当然也不可能关注文明中这些如同小蚂蚁一样的人类。”

  他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并且感到一丝怪异。他想到了卡拉卡克的日记,想到卡拉卡克用“蚂蚁窝”来比喻在神明陨落之下,无比脆弱的、他的故乡。

  幽灵先生沉默片刻,然后才继续说:“所以,当祂想要成为神,祂也只想到利用那十三位旧神。”

  琴多安静地听着,某一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又眨了眨眼睛,好似自己完全没明白一样。他只是安静地、专注地凝望着幽灵先生,注视着他心爱的、珍视的,他的神明。

  幽灵先生没有特别注意琴多的目光。他兀自思索着。

  随后他低声说:“所以,只有可能是阴影信徒听从祂的安排,而不是相反。但是阴影信徒却曾经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过兴趣。

  “……马戏团的力量与那十三位旧神的力量截然不同。但是去年的时候,马戏团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来,又安安静静地离开,好似这样的兴趣根本不存在一样。”

  说到这里,幽灵先生突然怔了一下。

  阴影信徒曾经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兴趣——这条信息来自一个小人物,一个阴影信徒可能都不会知晓的小人物。但是正是这条信息,让此刻的幽灵先生凝神思考着。

  隔了片刻,他喃喃说:“我明白了……阴影信徒错过了那个机会。”

  “什么机会?”

  “说服‘阴影’的机会。”幽灵先生停顿了一下,“说服‘阴影’去了解马戏团的力量的机会。如果‘阴影’真的了解了马戏团的力量,那么祂现在的成神计划,可能就并不基于那十三幅画了。”

  “但他们为什么会错过?”琴多困惑地说。

  幽灵先生想了想,就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老实讲,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马戏团会来到拉米法城。

  “去年这个时候,‘十三幅画’的计划可能就已经开始了。那个时候根本来不及了。”

  琴多有点苦恼地皱起了眉,他猜测着说:“难道,是十四年前‘阴影’联系阴影信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或许那个时候‘阴影’就已经决定好自己的计划了。”

  “那阴影信徒何必要在去年的时候,对马戏团的力量产生兴趣?”幽灵先生这么说。

  琴多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一种困扰,关于“阴影”的选择。

  ……不,应该说,关于阴影信徒的行动。

  幽灵先生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就好像,阴影信徒受到了欺骗,然后他们幡然醒悟,想要验证、想要近距离观察另外一种可能性。”

  “听起来相当复杂。”琴多客观地说。

  幽灵先生回过神,也笑了一下,他说:“的确如此。对于现在的‘阴影’和阴影信徒来说,他们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要行动了。”

  琴多点了点头,他说:“对我们也一样。”

  幽灵先生十分同意这个说法,他又思考了一阵,然后才说:“我得走了。希望赫德和阿方索能提供一些相关的信息……尤其是,关于翠斯利。”w,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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