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周末愉快_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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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周末愉快

  安吉拉克莱顿听见了一声惊骇的尖叫,那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左右看看,想要找到那一声尖叫的来源。

  多萝西娅格兰特站在她的身边。她们都在拉米法城的公立图书馆门口。

  “让开”她们听见一声大叫,下意识侧头望过去。

  然后安吉拉喃喃说“我真是疯了”

  浓重的黑暗之中,他们望见火把、望见从下水道井盖里涌动出来的淤泥与与什么

  “这么多虫子。”多萝西娅厌恶地说。

  她与安吉拉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时轨。

  她们知道,就在不远处的街区,以及更远处的城市,人人都在战斗,为了未来、为了家人、为了生存、为了黎明。

  “我们距离黎明还有多久”格伦菲尔一边飞快地制作着魔药,一边问安奈林。

  安奈林莫尔被派到格伦菲尔这儿,帮忙制作魔药,同时将成品魔药传递出去。安奈林瞥了一眼时间,然后说“十个小时。”

  “这可不短”格伦菲尔喃喃说,“魔药能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上吗”

  他瞥见发生在历史学会门口的战斗,然后又下意识将目光收了回来。但那一幕已经定格在他的大脑之中。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又摘下了帽子,露出额头上的两根虫须。

  “哦,该死。”格伦菲尔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翠斯利看见这一幕也会发疯的。安奈林,闭上眼睛,把窗帘拉上。”

  “把那该死的下水道井盖关上”埃里克科伦斯听见自己的大吼声。

  “我们过不去”达雷尔霍布斯回答了他的要求,“那些虫子虫人人虫就是那玩意儿,太多了”

  埃里克咒骂了一声。

  “不要被那些虫子碰到,它会污染我们,让我们一瞬间发生变异。”一个轻柔的女声说。

  “克拉丽莎”埃里克问,一边利用无形的仪式力量杀死了一只管他什么,一只虫子。

  “是的。虫子,注意虫子。来自第二走廊的消息。他们已经确定了。”克拉丽莎伯尼回答说。

  “调查员们已经确认了”班扬骑士长不可思议地说,“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变异居然可能会在一瞬间发生”

  “所以请告知骑士们,班扬。他们可能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污染或者污染源。”凯瑟琳金西扣上了自己盔甲的锁扣,“走吧,多米尼克,有些教堂要守不住了。”

  她侧头望了望窗外,火光、尖叫与血色。隔了片刻,她说“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糟糕,得尽快阻止这种渎神的行为。”

  “这是渎神”格罗夫纳气愤地大叫着。

  “所以我们要合作。”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约瑟芬莫顿和如今的那位康斯特大公。而后者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派出你的卫兵吧,大公阁下。”格罗夫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冷酷,“我们已经无暇等待夏先生的回复了。”

  “夏先生”福雷斯特大叫着,“你现在指望夏先生从天而降,把你救出去听着,历史学会门口的启示者都快发疯了诺兰赫斯特,我看你也疯了”

  赫斯特院长露出了一个绝望的表情“我就不该今天来历史学会,我只是想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提醒今天将会有一场战斗”福雷斯特冰冷地笑了起来,“抬起你养尊处优的屁股,去战斗,蠢货”

  “去战斗”朱尔斯汉斯声嘶力竭地说,他站在戴恩法庭的大厅正门,目光颤抖着望着外边成群的可怕的变异生物,“我们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活”

  他的身边有许多人,但是一抹影子首先冲了出去。

  “我想从一开始,战斗到最后。”科林莱恩低声说,“而我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

  “恶罪使徒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伯妮塔阿斯顿女士飞快地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恶罪使徒,或者,让人们现在就去学习这种仪式。”

  “格雷斯先生并不同意,那存在风险”

  “他不同意也没有用”阿斯顿女士厉声说,“现在,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前线”

  “前线。这是一场战争。”霍雷肖德怀特喃喃说,“我可以为家族重新争取一份荣誉。我需要”

  他的大脑中快速闪过许多画面,有过往发生的、也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最后,他只是想到了一句话,“霍雷肖,守住这扇门。”

  “门。”霍雷肖低声喃喃,“我知道了,首先要确认这些虫子的来处。”

  “来自于哪里”奥尔登布里奇斯表情狰狞地说。

  他的面前,布里奇斯家族的仆人绝望地说“下水道,先生。我们拦不住了,那已经涌进了房子里。”

  奥尔登呆怔了片刻他曾经拒绝过这种污染,而那群人狞笑着,却反而放过了他。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人类全都会变成虫子

  “房子里全是虫子”阿尔瓦吉力尼大叫着,“我们得离开这里爸爸,我一早就跟您说过了,我们应该听那位诺埃尔教授的话,宁愿去教堂”

  “安静点,阿尔瓦”有人制止了他的大叫,带着一种轻微的绝望,“外面也全是虫子。我们没法离开这里。”

  “而且,你祖母的心脏病发作了,她吓坏了。”阿尔瓦的母亲颤抖着说,“我们需要一位医生。”

  “医生”洛伦佐格兰瑟姆大叫着,他赶忙想要扶住艾特利教授。后者今天在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的办公室里加班,所以来不及回家,只能在这儿迎接虫子的侵袭。

  “不要碰他”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大声地阻止着,他大步走过来检查着艾特利教授的情况,然后松了一口气,“只是被那些虫人的武器划伤了。”

  “虫子和虫人不一样”洛伦佐惶恐地问。

  “虫子和直接被虫子污染的人,这两类拥有传播污染的能力。”切斯特说,“二次污染的虫人暂时没有污染能力。”

  洛伦佐点着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切斯特的话。

  “你手里拿着什么”切斯特突然问。

  “命运纸牌。主厨牌。”洛伦佐虚弱地说,“我上一次赢了,靠着这张牌,所以将它当成护身符这一次,我们能赢吗”

  切斯特沉思了片刻,突然说“主厨牌的攻击能力是什么来着”

  “火。”洛伦佐茫然地回答,“因为主厨总是出现在厨房,所以这张牌用火来攻击。”

  “这些虫子怕火。”安东尼娅卡明冷静地做出了这个推断。

  “唉,真倒霉,只是来出版社聊聊新书,结果碰上虫灾。”梅纳德戴夫斯愁眉苦脸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闭嘴吧梅纳德,”阿维德诺顿没好气地说,“同样是侦探小说家,你怎么不能像卡明女士那样,推理出这些虫子的弱点”

  梅纳德语塞片刻。

  多琳卢卡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然后低声说“它们怕火,怕光,但也会在阴影笼罩的范围之内平静下来。”

  “所以我们只有两种选择。”卡罗尔豪斯曼冷静地做出了总结,“要么利用火和光激怒并且杀死这些虫子,要么利用影子暂时将它们禁锢住。”

  “或者,双管齐下。”富勒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抓住它们,然后,杀死它们。”

  其余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将这个结论告诉前线吧。”卡罗尔疲惫地说,“普通人那边怎么样了”

  “西城那边比我们想象中更好一点,许多藏身暗处的启示者都挺身而出了。”一人回答,“至于东城,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现在也慢慢控制下来了。

  “另外,往日教会那边出了很大的力,他们的教堂庇佑了许多普通居民。公国的卫兵也已经出动了。”

  “但是他们的目的不可能仅仅就只是这样。”卡罗尔喃喃说,“现在时间已经临近零点了。”

  “快十二点了,卡洛斯,还有演员们,你们都该休息一下。”海蒂女士低声说。

  兰斯洛特剧院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静。演员们在隔音效果奇佳的表演厅的舞台上,自顾自进行着排练。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

  “不,我们不能停下来。”加兰却突然说,她的声音仍旧年轻稚嫩,带着些许的疲倦,但是她又努力露出了一个真诚柔软的笑容,“我想做到最好。我们可以做到最好的。为了那个美好的结局。”

  其余年长的演员们都敬佩地望着这个小女孩。

  而加兰却看着阿克赖特。

  隔了一会儿,她伸出小小的手,说“阿克赖特先生,我们合作”

  阿克赖特茫然地凝视着她加兰小姐的故事中的主角,以及那个最大的坏蛋然后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加兰小姐,合作愉快。”

  他含含糊糊地说,几乎没让其他人听明白。随后,这暂时中止的剧目继续上演。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结局梦中冒险的结局。

  那个完美的、漂亮的结局与收尾。

  某一刻,阿克赖特突然停了下来,他望向了那堵墙壁,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望向兰斯洛特剧院之外的世界。

  卡洛斯兰米尔不耐烦地问“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

  他们听见年轻孩子的尖叫声。在火光与硝烟、恶臭与血水之中,他们望见一栋建筑,那原本宏伟的、壮观的,位于这座城市中心的建筑,现在却突然倒塌,化为废墟。

  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

  整座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沉寂了。虫子与虫人蜂拥而至,在夜幕中翕动着鼻翼,闻见了新鲜而稚嫩的血液的味道。

  但它们前进的脚步又突然停住了。

  纳尼萨尔布莱恩特面无表情,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儿。黑夜中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小小的身影。

  他喃喃自语“虽然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个蠢货,但是,他还是愿意让我活着的。”他拿出了那张纸牌生命牌,然后低声笑了笑,“我活着,我在这儿,所以,教堂里的其他人也会活着。”

  他猛地抬起眼睛,盯着面前成群的虫子和虫人,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滚、开”

  “滚开”安东尼费恩大叫着,推开那些挡住他的人,然后连滚带爬地去到了自己的母亲身边。

  “艾琳艾琳”伯特伦搂着自己的妻子,慌张地大叫着。

  “没什么事。”艾琳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只是被划出了一道小伤口。别担心。”

  她又赶忙望向了安东尼。

  他们正在往日教会的一间教堂里。刚刚来自外面的攻击让窗户破碎了,玻璃片乱飞,她就是为了让安东尼躲开一块锋利的玻璃,才会让自己被割伤。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确认安东尼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东尼瞪着自己的母亲。

  “你哭了”伯特伦突然问。

  “我才没哭”安东尼带着哭腔大叫着。

  旁边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那让紧张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一下。但当他们望向周围,看到那些碎裂的玻璃、又听见外面层出不穷的尖叫与虫子嗡嗡声,他们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雕像,碎了。”突然地,有人喃喃说。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每一间往日教会的教堂里,都拥有着安缇纳姆的雕像。刚刚来自窗外的攻击,让这里安缇纳姆的雕像倒了下来,彻底粉碎。

  他们都望着这一幕,还有那一地的碎石块。有人低声哭了起来。他们心中产生了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祥的预感。

  有人喃喃说“像是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

  “世界会有毁灭的一天吗”哈尔戈斯低声喃喃。

  “不。”赫德德莱森低声颤抖着说,“他们只是疯了暂时疯了。”

  在拉米法城外更加更加遥远的地方,在无烬之地的比德尔城,人们同样遭遇了攻击。或许这里的攻击没有拉米法城的情况那样疯狂,但是,这里的情况更加五花八门。

  因为时差的关系,这里才入夜不久,许多头顶怪异植物或者花朵的人们走上了街。他们攻击着所有能够看到的人类。

  “我们要怎么办”年轻的哈尔几乎绝望地说。

  赫德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说“拿起你的武器,男孩,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杀死他们”

  “杀了他们”加勒特吉尔古德大叫着。

  “把他们的腮剁下来当下酒菜”另外一名水手的说法更加粗鲁,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声。他们也已经战斗了好一会儿。

  加勒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暂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城市的另外一方,也或者说,世界的另外一端。

  他低声喃喃“不知道教授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拉米法城怎么样了。”阿方索卡莱尔烦恼地说。在无烬之地的西面,这里太阳还未落下。时近傍晚,他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安格斯凯斯站在一旁,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低声说“别太担心,相信教授。”

  “我当然相信教授”阿方索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请帮帮我。”埃米尔哈里森说,“帮我把那一块拿过来。”

  一个孩子听话地去做了。

  “你们在做什么”纳尼萨尔返回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的中殿,还来不及得意自己驱赶走了那些虫子与虫人,就望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一群孩子都是被一些贵族家庭或者商人家庭,送过来获得庇佑的他们正围在那倒塌的安缇纳姆的雕像旁边,似乎拼凑和寻找着什么。

  “你知道瑰夏吗”埃米尔问,“我们都知道。”

  “我当然也知道。”纳尼萨尔说。

  “那么,你知道拼图吗”埃米尔仔细地比对着自己手中的碎石块,然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他说,“现在,我们只是面对着一个大一点的拼图而已。”

  “他们要将安缇纳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侦探乔恩啼笑皆非地听闻这个消息。

  伊丽莎白霍西尔点了点头,她刚刚从中央大教堂那边过来,带来了属于那边的最新消息。

  她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那群孩子挺有创意的,不是吗或许安缇纳姆会很高兴他们这么做的。”

  “我猜是的。”乔恩嘟囔了一句,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教堂的守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格,即便是中央大教堂。”伊丽莎白回答说,“格罗夫纳低估了这一次攻击的烈度。

  “当然,要说直接原因的话是因为那些人提前躲在了教堂的下水道里,然后从内部攻破了这栋建筑。”

  “下水道”乔恩吃了一惊,“但我们之前不就已经检查过了吗”

  “所以,恐怕只有吾神才知道他们躲藏了多久。”伊丽莎白说,“或许,从十四年前。”

  乔恩呆怔地望着她。

  “在那个家伙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就已经藏身其中了。”

  乔恩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说“那么,其他建筑呢”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清扫这群虫子,然后”

  “堵住下水道”迪兰玛帕多少有点不耐烦地应付着西城居民的询问,因为她已经无数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仅仅因为她的地图商店是这附近的醒目地标。

  “但是,有虫子,我们根本没法过去。”一人颤抖着说。

  “用火烧”迪兰说,她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种冰冷与讥讽的色彩,“记住,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群虫子的,现在就怎么对付。它们只是虫子,顶多就是数量多一点而已,别害怕”

  “所以,虫子终究是虫子。”杰罗姆兰米尔语速缓慢地说,“普通人的力量可以对付,甚至不会受到污染,而启示者的力量则会稍微高效一些。”

  “的确。”尤金妮亚比尔德说,“只是需要足够彻底,确保杀死了每一只虫子。另外,还得想个办法解决那些污染。”

  “或许这可以交给我们尊敬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兰米尔狡猾地说,与对面的女商人共同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作,女士。”

  “不愧是你,兰米尔先生。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尤金妮亚翻了个白眼,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头,并且说,“得先解决这一切。”

  “这一片已经扫干净了。”赫尔曼格罗夫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又问,“刚刚救出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

  “我们没法跟他们沟通,他们吓坏了,而且,他们似乎是堪萨斯人。”赫尔曼的同伴耸了耸肩,“等会堪萨斯语的人过来再说吧。”

  “堪萨斯”赫尔曼费解地说,“而且,谁会堪萨斯语哦,琴多先生。”

  琴多普拉亚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几乎浑身是血虫人的血。他并没有去杀虫,那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他一直在杀那些虫人。

  他利用幽灵观察着城内的情况,同时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虫人的血也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仿佛虫子一样。他真的觉得这群阴影信徒疯了。

  待在下水道、和虫子为伍,甚至让自己变成虫子他们的脑袋真的还好吗

  等暂时擦干净手,琴多才从衣领扯出一根链子。链子上悬挂着他的婚戒。在动手之前,他提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心满意足地吻了吻自己的戒指,仿佛隔空亲吻了他心爱的神明。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怔了一下。

  因为,透过戒指,他突然发现,西列斯的位置实际上离他并不远他是说,梦境泡泡内外,他仿佛与西列斯并肩而立,共同凝望着面前的建筑。

  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

  “我等了您挺长时间。”

  那道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带着苍老、带着衰败,带着平静而悠闲的冷酷,又或者更多深沉的情绪。他站在黑暗笼罩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者。

  “我也花费了挺长时间才找到你。”西列斯回答,“望见这幅杰作,你会感到愉快吗”

  “我愿意将其称为火光中的拉米法城。”那人轻声说,“祂将用蛛网笼罩那些画作哦,尘封于阴暗角落的画作,被世人所遗忘、被世界所抛弃。”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些许的诧异,但他若无其事地将这种情绪掩盖了起来。

  他们的周围显得十分平静,因为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甚至于所有生物都睡着了,只除了他们两个。

  如果在梦境泡泡之内,西列斯可以很容易找到这个家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出现在梦境泡泡之中,所以西列斯不得不花费一段时间来寻找这个男人。

  最后找到他的地点,甚至令西列斯感到了意外。

  在十月集市的拱廊街区的侧方路口。

  琴多那边将三个幽灵留给了西列斯,其中一个幽灵通过人偶提示了西列斯,告知这里有活人未曾入睡的活人。

  于是他找到了他埃比尼泽康斯特。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康斯特公国曾经的继承人见面。老实讲,他对这人的生平已经十分了解了,但是,在第一次见到埃比尼泽的时候,他也还是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男人。

  埃比尼泽康斯特如今看起来十分苍老。当然了,不能因此而小觑他,但是,他的确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步入暮年的老人。

  十四年前,他离开康斯特公国、前往米德尔顿。彼时的他可能意气风发,但是,十四年过去,他的目光反而如此平静深沉,几乎让西列斯有点意外了。

  阴影信徒成功在即,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反而毫不激动

  “愿意与我这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一起在拉米法城凌晨的街道上走走吗”埃比尼泽突然说,“当然,不要带上你那些幽灵。”

  西列斯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心想,埃比尼泽康斯特也已经命不久矣吗

  他点了点头,便说“当然。”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埃比尼泽说,他们一起在道路上行走着,保持着一个安全但疏远的距离,“我并不觉得我会信奉神明,我甚至十分讨厌安缇纳姆。”

  “但最后你还是发生了改变。”

  “我救了那个女人。”埃比尼泽自顾自说,“我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她请求我去看看那个泥碗。我呢,顺手用那个泥碗喝了水。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是吗她不该请求我,我也不该喝水。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的大脑出现了意外。”

  西列斯瞳孔微缩。

  他怎么也想不到,埃比尼泽康斯特之所以成为阴影信徒,会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不想活了。她爱的人死了,所以她也打算死。但是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哦,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想到自己的职责了她要将那个泥碗交给往日教会。

  “我猜测这就是她打算做的事情,只不过她当时没这个力气去做了,所以她只能拜托我。她可能想要我先去确认一下那个泥碗的情况,然后就让我将那个泥碗带去往日教会。

  “但那中间出现了一些差错。我被污染了。然后呢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先生。”

  埃比尼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我们还有最后的时间。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乐意为您解惑。不管怎么说,您发明了复现自我的仪式,那可真是天才般的创意。”

  最后的时间西列斯微怔,他感到些许的警惕。

  另外,埃比尼泽特地在这个时候提及“复现自我”的仪式,是为了什么

  福勒斯特当初倒是因为受到这个仪式的帮助,所以乐意跟西列斯提及自己知晓的信息。但是难道埃比尼泽也祛除了自己受到的污染

  他们暂且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阿瑟顿广场,不远处,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依旧矗立着。在梦境中,那栋建筑已经毁了。但是在现实,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埃比尼泽像是赞叹了一声,他说“在您的力量的影响之下,我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西列斯更加感到一丝古怪了。他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深想。他只是问“那么,我首先想问的一个问题是约瑟芬骗了你什么”

  “哦,年轻人的好奇心。”埃比尼泽说,“有时候会是致命的。”

  他的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攻击性,但是西列斯能听出来。他不置可否地说“任何事情都是利弊共存的。”

  埃比尼泽像是流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说“那很简单。”

  西列斯凝神听着。

  “她说,祂想得到这个世界,为了得到祂想要的东西。”埃比尼泽缓慢地复述着这个说法,然后流露出了一丝冷笑,“多么可笑”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其实没明白埃比尼泽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毕竟这话难道不对吗

  不过,埃比尼泽的言下之意却显得十分清楚。

  “当时,祂选择了联系约瑟芬。”西列斯确定地说。

  “因为她的灵魂足够强大。”埃比尼泽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十足的冰冷与讽刺,“所以,最不虔诚的信徒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所以,是约瑟芬转述了祂的要求。”

  “她说了九句真话,和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埃比尼泽说,“我们做到了前面那些事情,却在最后失败了。”

  在黑夜中,西列斯望见了埃比尼泽那双几乎疯狂的眼睛。

  “因为祂不是要得到这个世界。祂是要吞食这个世界。”埃比尼泽喃喃说。他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夜空。

  在沉寂的拉米法城的映衬之下,星空显得更为寂静。

  那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当人们仰望星空的时候,他们想象其他的星球上生活着与自己相仿的生命。但是,那只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

  凭什么其他存在非得关心人类的死活呢

  “祂也将吞食你们。”西列斯语气依旧冷静地说。

  但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出错。那种异样感并不是虚假的那种违和感。

  阴影信徒,不,确切来说,埃比尼泽康斯特,他的确

  “我们本来有另外一种选择。”埃比尼泽猛地望向了西列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几乎以为自己正望着一双昆虫的复眼。

  但是当他稍微眨了眨眼睛之后,出现在埃比尼泽身上的变异就仿佛消失了一样。埃比尼泽自己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他说“我们本来可以不选择这种方式。”

  “对费希尔世界来说并没有差别。”

  “但对我们来说可有着天大的差别”埃比尼泽几乎愤怒地说。他喘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西列斯语气冷淡地说“一种,你们不必死;另外一种,你们也得死。”

  他感到一丝好笑,唇角扯出了些许冰冷的弧度。

  “她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借鉴马戏团的力量,那我们就不必死了。”埃比尼泽说,“但她隐瞒了她欺骗了我她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但是,祂未必愿意。”西列斯客观地说,“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

  他思考着,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岔路口。

  “阴影”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祂的信徒,但祂偏偏挑选了一个不那么虔诚的信徒。祂显然是希望成为费希尔世界的神明,然后利用这种办法去寻找“命运”。

  但是在约瑟芬将这个目的转述给其他的阴影信徒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十分取巧的说法,她说祂想要“得到”这个世界,而非“吞食”这个世界。

  这种说法让阴影信徒们十分激动,仿佛他们终于被他们信仰的神明关注。可是,直到最后,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自己也会死也将死在这个时刻。

  或许普通的阴影信徒会十分愿意被“阴影”吞食,但是,埃比尼泽康斯特并不愿意。瞧瞧他那个说法“污染”,他将“阴影”的力量斥为一种污染。

  很难说这是否与“复现自我”的仪式有关,又或者是埃比尼泽本性如此高傲,又或者是埃比尼泽受到欺骗、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的愤怒。

  他终究产生了二心。

  他可能无从反抗、也来不及反抗了。一切的行动都已经准备周全,他们已经开始了那个计划,再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埃比尼泽康斯特会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

  西列斯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为什么要选择杀死杰瑞米福布斯”

  埃比尼泽像是猛地喘了一口气。他突然说“您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啊,不是吗”

  西列斯冷淡地注视着他。

  埃比尼泽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您猜得没错。让我来用这最后的时间给您讲个故事吧,相当漫长的故事,但您说不定已经了解其中的某些部分了。”

  西列斯并没有回答什么,不过他的确意识到,埃比尼泽再一次强调了“最后的时间”。所以他们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此外,西列斯之前藏拙的做法似乎颇为奏效,至少埃比尼泽好像并不太了解西列斯这边的调查进展。

  埃比尼泽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那天是周三的晚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为了交易会的那场谋杀未遂,过来谢罪。”

  在寂静空旷的深夜,仿佛只有埃比尼泽的声音回荡在城市之中。

  埃比尼泽说“他犯了一个错误,所以,他得想办法挽回这些损失我告诉他,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我才不会惩罚他。

  “所以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马戏团,这反而让我更加恼火了。

  “去年,在我们内部的会议上,我们听闻了有人上报马戏团的相关事情。我有点感兴趣,就让菲尔莫尔家族找个机会来近距离观察一下。

  “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回到拉米法城了,所以我当然得找菲尔莫尔家族,看看他们的能力,不是吗但他们却没能瞧出任何名堂来。

  “当然,稍微有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他们在挑选马戏团的时候,上报了一份名单,而我注意到那个独特的名字,阿克赖特。

  “我可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啊。让我再一次想到了菲茨罗伊阿克赖特。我突然开始怀疑约瑟芬这个女人当初的说法了,她说她的孩子的父亲就是菲茨罗伊阿克赖特。

  “但我当时就在米德尔顿,我知道这位曾经的米德尔顿的大主教,拥有多么强大的威望。我开始怀疑她欺骗了我,但我当时以为只是在那个孩子的事情上。

  “于是我让菲尔莫尔家族去负责调查这个问题从往日教会的名单下手。他们失败了,然后,在马戏团上,他们又遭遇了一个失败,他们没看出马戏团的力量有什么特殊的。

  “您知道的,失败与失败联合起来,那总令人扫兴。”

  埃比尼泽在这个时候停了停,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

  而西列斯只是不置可否地继续听下去。

  埃比尼泽又说“杰瑞米大概是瞧出了我的恼火,所以他赶紧说出了第二件事情,妄图挽回自己的价值。但是他太年轻、太慌张,以至于他说漏了嘴。

  “他说,他将格雷福斯家族的某样东西拿了过来,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哪天被追责。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犹豫和他的背叛,但我没表现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问他究竟拿了什么,他说,是当初菲尔莫尔家族帮助格雷福斯家族进行那个计划的时候,为后者的一些帮助。

  “在格雷福斯行动的时候,菲尔莫尔家族将剧院区的一条街道交给了这个家族。

  “愚蠢,真是愚蠢,不是吗菲尔莫尔家族总是如此愚蠢,他们大概以为,因为格雷福斯家族做地产生意,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地产上帮帮忙。

  “格雷福斯家族管理着那条街道康斯托克街。这条街道上所有的住户,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格雷福斯家族一笔费用,管理费、道路保养费、修理费、公共基金随便用什么称呼。

  “杰瑞米从格雷福斯家族那边拿到的那一叠文件,又交到了我的手上。哦,您以为我没有看到,是吗事实是,我的确看到了。

  “我看到了,属于约瑟芬霍西尔的笔迹。我当然认识她的笔迹在她受到祂的启示之后,她只能用手写的方式将那些信息告诉我们。

  “所以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笔迹,在兰斯洛特剧院的相关单据上。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怀孕的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兰斯洛特剧院她是为这个剧院做事可一家剧院怎么会雇佣一个怀孕的女人

  “一旦意识到约瑟芬霍西尔与兰斯洛特剧院的关联,事情就变得清晰明朗多了。

  “康斯坦丁家族很乐意为我一份兰斯洛特家族的成员名单,反正这个家族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大概是因为家族最后的后代在三十四年前的那场混乱中死去,所以他的长辈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了。

  “所以,事情就显得十分明显了。只有那唯一可能的名字科吉歇尔兰斯洛特。她可怜的、早逝的丈夫的家族,曾经拥有着这个剧院。

  “约瑟芬霍西尔、科吉歇尔兰斯洛特、菲茨罗伊阿克赖特切斯特菲茨罗伊、阿克赖特他们都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那能勾起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意识到约瑟芬的说法并不简单、并不诚实之后,我就想了起来。

  “十四年前,我们曾经讨论过马戏团的问题。一个无烬之地的负责干活的人提及过马戏团的力量,然后约瑟芬说,得了吧,祂想要得到这个世界,而小丑怎么可能得到这个世界

  “每一次每一次,当有人提及马戏团的力量,这种说法就出现在我的大脑之中。我是如此地信任她

  “可她其实就是在讥讽我,她认为我像是一个小丑”

  说到这里,埃比尼泽猛地停了下来,并且拼命地喘了两口气。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即便在这黑暗浓重的夜晚,那苍白也无法再遮掩了。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他说“最后,我当然不能食言。我只能杀死杰瑞米福布斯,因为这个蠢货并未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事实是,他几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西列斯默然望着埃比尼泽。他低声说“听起来十分悲哀。”

  “您知道吗其实您也差点将事情搞得一团糟。”埃比尼泽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阴冷的、得意的笑容,“那孩子走进米奈希尔博物馆的时候,那幅画可让他相当意外啊。”

  西列斯微怔,在一瞬间明白了埃比尼泽是在指什么。

  是他替换的,画家利昂的最后一幅画。

  那是梦境的力量的结晶,是虚实相生的物品。埃米尔曾经接触过一个类似的东西那个魔方。

  换言之,这东西就可以成为,埃米尔的“复现自我”的仪式的时轨。那幅画与那个魔方的本质是一样的,尽管埃米尔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孩子的表现太明显了。他原本浑浑噩噩,受到可怕的污染。但是他一碰上那幅画,那污染好似完全消失了一样。他挽救了自己的命运,哦,真可惜。

  “所以,是我隐藏了这一点您也有疏忽之处”

  埃比尼泽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有一种扭曲的、割裂的怪异感,好似这话并不是他原本想说的。

  他甚至又补充了一句,以某种冷笑的语气“你该感谢我这一点。”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倒是产生了一个猜测,因为埃比尼泽这样的行为好似帮了他。但是,那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西列斯“算无遗策”的形象。

  换言之,就仿佛西列斯并未拥有命运的力量一样,他也有疏忽的地方,是埃比尼泽这个“背叛者”帮忙掩饰了这个问题。

  对于“阴影”来说,这就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证据,证明“命运”并不在埃比尼泽那儿。

  埃比尼泽康斯特做了一个伪证。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命运的巧合,他的意思是。

  埃比尼泽不可能知道“命运”就在西列斯这里。他之所以掩盖了那幅画的真实情况,是因为他不想让“阴影”成为神,是因为他不想被吞食、他不想死,所以他放任那些画作出现问题。

  在那一刻,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几乎等同于背叛“阴影”。

  而他如此得意洋洋,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西列斯的疏漏;他不敢将真实想法透露出来,是因为他不敢直接将“背叛”的事情言之于口,而想要将一切推到西列斯的身上。

  可事实上,命运将一切都囊括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西列斯突然感到一阵可笑。

  看看他们都在对付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轻信的神明,和一个自大的信徒

  他真的很想问问面前这个男人,问问他你真的知道“阴影”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他更想问问“阴影”,问问祂你真的不看看你所轻视的这些人类,究竟都做了什么

  西列斯暂时失去了和埃比尼泽交流的想法,他保持着沉默,将注意力短暂地转移到梦境泡泡中,去查看人类战斗的情况。那基本上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孩子们想要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的做法,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愉快,他被这群孩子的做法打动了。那甚至让他沉重的心情都稍微缓和了一些。

  此外,他也尤为关注了一下兰斯洛特剧院,注意到排练依旧在一刻不停地上演着。

  演员们仿佛在这一刻进入了某种怪异的状态。卡洛斯因此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像终于明白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在西列斯沉默的这片刻功夫,埃比尼泽脸上傲慢得意的表情更加浓重。

  他甚至笑了起来,说“我们都达成了我们的目的,不是吗”

  西列斯回过神,凝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注意到他的苍老、颓唐,以及他的色厉内荏。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西列斯郑重其事地对待着埃比尼泽康斯特,认为他是阴影信徒中难得的理智的人。

  或许的确是。可是,他不够虔诚、他拥有弱点。

  西列斯突然说“我想和你打个赌。”

  “哦,一场赌局。”埃比尼泽低声说,“我知道您在洛厄尔街32号曾经的做法。现在,您又想这么做了吗为了拖延时间”

  “关于生命的赌局。”西列斯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下去。

  埃比尼泽的表情突然变了变。

  “你觉得你真能活下去吗”西列斯突然问,“在你的同伴已经变异成这样的时刻况且,你的背叛在祂的眼中,就如同杰瑞米的背叛在你的眼中那般明显。祂会乐意放过你吗”

  埃比尼泽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他的眼睛又开始闪烁、变幻不定。西列斯略微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他甚至有一刻功夫思考着是否要给埃比尼泽一个判定。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会一起死。”埃比尼泽康斯特大笑了起来,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复眼,另外一只眼睛充满了血丝,还冷冰冰地、疯狂地瞧着西列斯。

  而西列斯干脆利落地否认了他的想法“不,你们会死,而我们不会。”

  埃比尼泽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将眼睛瞪得如此之大,那并不仅仅是因为痛苦或者惊讶,但下一瞬间,他的眼眶便裂了开来。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瞬间从他的身体里弥散开来。

  “因为”西列斯却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拉米法城摇曳的火光与无形的蓝色光辉,也倒映着从埃比尼泽破碎的身躯中溢散出来的黑雾。

  他依旧镇定自若地说“因为,世界站在我的身后。”

  意志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91100,成功。

  这是来自世界的馈赠您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认可,守密人,所以,这个世界甘愿将您认作神明,让您在这一刻拥有对抗外神的能力。

  这是命运的转折点、这也是命运的终局。在这一刻,这个世界、这个文明,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黎明纪,我们的新纪元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十分奇妙的。西列斯几乎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埃比尼泽康斯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笼罩了、覆盖了,又仿佛是让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夜色如此浓重,他说不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这一刻没有戴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他却能看见,更加浓重的黑暗、比夜晚更加黑暗的黑暗那可怕的黑暗。

  他好像头一回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望见“阴影”的模样。那好似是一只蜘蛛,又好似是别的什么虫子;好像仅仅只是普普通通的黑色雾气,又好像一个光点外其他所有的黑暗。

  “命运在你这里”

  一缕黑色的雾气飘到了他的身边。他听见那个“东西”说,那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沉重而不可思议的威势。

  他想,对方真的在说话吗

  不,似乎也不是,那只是有什么东西他的灵魂将这位外神的意思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了转换和翻译。

  如果他未曾成为神明,如果他的意志未曾达到100,那么他的灵魂根本无法承担这句话的分量,他将一瞬间被压垮。

  那也就是他曾经十分担心的事情,也是他唯一担心的事情。

  而现在,情况并不一样。他受到了世界的承认与安缇纳姆的庇佑,所以他不再需要担心这件事情。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话语无法被这团黑色的雾气理解,想了想,便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八瓣玫瑰纸。

  他将其叠成了一个纸飞机原谅他,他真的不知道其他的折纸办法了然后很自然地在纸飞机的前头吹了吹气地球人的习惯,然后才将其投到了那团黑色雾气身边。

  他想,这么一来,八瓣玫瑰纸可能就真的将会成为神明的乐园了,“阴影”作证。

  他说“不在我这儿。”

  “这就是你的乐园”

  “纸张的世界,真实与虚幻交织的力量。”他顿了顿,又说,“这无法容纳命运。你很清楚这是人类的发明。”

  “人类”那缓慢的、仿佛粗糙沙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轻蔑。

  祂从不认为“命运”与人类有什么关系。

  他眯了眯眼睛。尽管不出所料,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望了望天边。天就要亮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像是在观察,像是在揣摩。这短暂而沉默的片刻功夫,几乎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命运不在这个世界。”最终,祂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几乎想要笑起来,为了这位外来的神明的愚蠢。但是他忍住了。他依旧静静地凝望着这位神明。

  每一句话、每一个纸飞机,都会耗费一张八瓣玫瑰纸。他身上也没几张,但是他还是耗费了一张纸,询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想追逐的那个更高的层次,并不符合你最初的预期”

  那黑色的雾气已经漂浮了起来,摆脱了埃比尼泽的身体的束缚。临走之前,祂不耐烦地留下了一句话“至少我付出了行动。”

  这话几乎有点让西列斯感到意外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这位神明如同人类一样。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与“阴影”做出更多的交流。就在这一刻,在天边出现第一抹深紫色的光辉的时候,西列斯仿佛骤然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画纸撕裂的声音。

  “阴影”的乐园。

  祂迫切地要离开,所以决定轻装上阵,扔下了属于这个世界的许多神明的力量,在无垠的神明宇宙中继续去寻找祂的目标祂的“命运”。

  此外,祂恐怕也永远不可能回来了。祂已经踩进了西列斯给祂设置好的陷阱之中,尽管祂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西列斯又听见无数人的惊叫声。

  那发生在梦境泡泡里面,一些虫子仍旧在飞舞着,但虫人却突然炸开了,如同埃比尼泽康斯特一样。那血水铺了一地,甚至从下水道里奔涌而出。

  西列斯不为所动地注视着那一幕。他想到,这一切其实比他想象中更加简单,他甚至没去担心梦境泡泡的安危。但是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想。

  “阴影”的傲慢就注定了祂永远不可能得到“命运”。因为命运,从始至终,都是人类的命运。

  他们要做的,从约瑟芬霍西尔到西列斯他自己,只不过是让“阴影”永永远远不要意识到这一点,同时,尽可能保证少量的伤亡。

  他们做得不错,尤其梦境泡泡的存在,让一切的损失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那些损毁的建筑将损毁得不那么彻底,至少还保留着基底;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其实只是昏迷,夜色中其他人都没注意;那些变异的人只要进行一个“复现自我”的仪式,就能恢复原貌

  虚幻的力量总能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而真实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帮上了忙,让一切终究变为真实。

  西列斯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他在决定那些更改什么要由梦境变为现实,什么又应该永远停留在梦境之中。

  在安缇纳姆的雕像问题上,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保留其真实的模样。安缇纳姆的本体始终停留在费希尔之镜中,那些碎掉的小雕像并不会影响大局,况且现在“阴影”已经离开。

  此外,孩子们花费了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将中央大教堂的那座巨大雕像拼凑完整。他的确认为,安缇纳姆会很喜欢这个创意,以及这些孩子们的努力。

  不管怎么说,人们可能会惊讶于一些人的死而复生,可能会在未来几天里对下水道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的情绪,如同格雷森事件结束之后

  但是,人们当然,也会满怀欣喜地迎来这个黎明。

  雾中纪401年,10月20日,周六的黎明时分。

  人们醒来了。

  琴多正一脸不耐烦地和其他人说着什么。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离开那儿,去做点别的什么,比如去找西列斯,但是其他人的问题那么多,他只好耐着性子敷衍他们一下。

  突然地,他眸光微动。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快速地瞥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一眼,然后四下张望起来。

  其他人仍旧想问什么,但是被卡罗尔温和地劝走了。

  终于,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找到了他想找的人。西列斯就站在街角,不远处还残留着虫子的尸体和阴影信徒的尸体。但西列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若有所思。

  他侧身站着,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那身服服帖帖的西装,并且佩戴着八瓣玫瑰胸针。

  他显得安静而无人注意。不过他注意到了琴多的目光,于是侧过头,那张向来平静、内敛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轻微的、温和的笑意。

  天边亮起了暖橘色的晨曦。天光仿佛骤然劈开了黑暗,然后温柔地照在了他的面孔上。

  琴多呆望了片刻,然后大步朝西列斯走过去。他迫不及待地拥抱了西列斯,有点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只是说“我们成功了。”

  他吻了吻西列斯干燥的唇瓣,安静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说“感谢您把我的衣服变干净,这样我才能无所顾虑地拥抱您。”

  西列斯失笑,他低声说“即便你脏兮兮的,琴多,你也可以拥抱我。”

  “但我才不舍得。”琴多嘟囔了一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问,“埃比尼泽康斯特呢”他还想亲手杀了这个家伙。

  西列斯说“他背叛了阴影,被阴影杀死了。”

  琴多愣了一下,既是因为埃比尼泽的选择,也是因为他的死亡。他不禁悻悻然,说“阴影居然抢走了我的猎物。不过算了。”他笑了起来,然后又眨了眨眼睛,说“祝您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西列斯微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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